他让我坐下,自己在角落里翻出一篓炭,那是宫人用的最下等的黑炭。
他小心翼翼地挑出两块,回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我,咬了咬牙又加了两块。
炉子烧了起来,浓重的烟尘呛得我咳出了眼泪,不过倒真是暖和了不少。
裴衍自己先脱掉外衣上了床,缩在被窝里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好一会儿,他掀开被窝的一条缝,笑呵呵地冲我招手,「潇潇,我把被窝焐热了,你快进来!」
我们躺在铁板一样又冷又硬的被子下面,紧紧贴在一起互相取暖。
两个没了娘的小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自的娘。
我的娘啊,她对我那么好,会做好吃的蜜桃酥,会给我梳好看的发髻,还会在我的小鞋子上绣漂亮的花。
可是啊,在她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哥哥。
我把被子蒙在脸上,眼泪打湿了被子,变得更冷更硬。
裴衍感觉到了我的颤抖,伸过一条胳膊,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潇潇,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最亲的人,我会保护你,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了!」
我靠在他散发着皂荚香的颈窝里,轻轻点了点头。
他温热的脸颊贴着我的额头,在被子里握住了我冰冷的小手。
很多年后,我还会时常想起这天晚上。
可是他温暖的手,我却再也握不住了。
2
第二天,我在睡梦中被人揪出了被窝,冬日清晨刺骨的寒气把我生生冻醒了。
「哎哟——今儿我算长见识了,七八岁的丫头都学会爬床了!」
一个嬷嬷拖长了尾音,语气夸张地在我耳边叫起来。
我被她揪着耳朵,努力地思索「爬床」是什么意思。
「可惜爬错了床,落了难的凤凰还不如鸡呢!」
我顺着她鄙夷的眼神看去,裴衍被一个太监缚住了胳膊,一边大声嚷嚷一边乱踢乱蹬,「你放开她,放开她!」
「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
「千岁大人!」一屋子的嬷嬷太监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是崔皓,他替我们解了围。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他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他坐在红木太师椅上,眯着眼呷了一口茶,「记住了,姓姜的都是你们的仇人。」
太后和皇后都姓姜,姜氏一族权倾朝野。
当朝宰相是太后的弟弟、皇后的父亲,而手握兵权的太尉是宰相的儿子、皇后的哥哥。
姓姜的不仅是我和裴衍的仇人,也是崔皓的仇人。
他告诉我们,他原本也是世家公子,与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还有我爹和姑姑,一起青梅竹马地长大。
后来,崔家被姜相陷害,十三岁的他就成了宫奴。
他狭长的凤眼流转着幽深的光亮,压低声音,凑到我和裴衍面前,「皇上也想扳倒姜家,你们若能出力,事成后,二皇子就是太子。」
听到太子两个字,裴衍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我对人世已经没什么留恋,报仇倒算得上是一个能让我活下去的理由,况且还可以帮上裴衍。
所以当崔皓要我去皇后身边当细作的时候,我没有反对。
年底下了雪,我捧着刚洗完的衣服送去凤仪宫。
宫外的院子里,打扮得粉雕玉琢的小公主骑在树杈上,把积雪从枝条上捋下来,朝下面的太子扔去,银铃般的笑声伴着细密的雪粒从树上扑簌簌地落下。
不远处的亭子里,裹着赤狐斗篷的皇后看着一双嬉笑打闹的儿女,眼中含笑。
半年前,我也像这样骑在我家院子里种的桃树上,把满树的桃子一颗颗摘下,朝树下的哥哥扔去。
他抖开衣袍下摆,来回跑着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就站在一旁的凉棚下笑着揉面团,到了晚上我们就能吃上香喷喷的蜜桃酥了。不过哥哥鸡贼得很,总能偷偷比我多吃上几块。
我这么想着路过树下的时候,看见裴衍躲在树丛里对我使了个眼色,拉开了弹弓。
树枝摇晃了一下,小公主一声惊叫栽倒下来。
我把衣服一抛,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张开了双臂。
裴毓跟我一样大,那会儿才七岁。
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有多重呢?
嗯,也就压断我两根肋骨吧。
她跌在我身上,愣了一秒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