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的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
而在她脚下,傅沭伸手抓住了婆母衣服的下摆。
他已然没了力气,仍抬起头来。
往日里最清明的一双眼睛里,如今染上了血色。
怎么形容呢?
像一棵垂垂将死的枯木,满身灰败。
傅沭的声音有气无力,每说完一个字都得停顿半晌,但铿锵有力:「不劳烦……傅夫人,我自己走。」
有小厮过去扶他。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人挥退,慢腾腾地单手撑地立了起来。
傅沭步履一瘸一拐,但背影决绝。
好似能抓住他现在仅剩的东西——尊严。
周围的人也陆续散去。
只余下我,以及「镇国公府」的牌匾沐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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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沭肯搭理我,是第三天的事情。
那天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晕倒在路边。扶他起来时我才发现,血水已经染红了地面。
我把他安置在我陪嫁的一处宅子里。
傅沭受的伤远比我想象得重,我原来听过「皮开肉绽」这个词,但远没有实际看到来得震撼。
血肉和布料都黏在一起,牵动必然会撕扯下肉来。
我原本是带了伤药来的,见此,反而不敢下手了,跑出去给他喊了个郎中。
傅沭见到我后,只问了我一句话:「是母亲让你过来的吗?」
我咬了咬唇,没出声。
傅沭眼里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别过脸去。
傅家放弃了他,他成了枚弃子。
他似乎也快要放弃自己了。
我默不作声地把饭放在他的床边的榻上,一只脚踏出屋门时,傅沭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嫂嫂也认为我舞弊了吗?」
「嫂嫂今日救我,收留我。是为着相信我,还是因为我是长兄的弟弟,于心不忍?」
「若是后者,嫂嫂又是何必。容我一死,成全我这条烂命罢了。」
两个月前,傅沭高中探花。
流水席还未摆上,宫中便传来消息,傅沭被牵扯进了一桩科举舞弊案,未经调查便冠以罪名。
他现在如同受伤的小狼崽一般,明明自己脆弱得要命,可仍把周围的人都推开。
我原本还能心平气和地听着,可火气蹭蹭地从胸腔往上冒。
「嘭」的一声,屋门被关上了。
我几步走到傅沭床前,将碗硬塞进他手里:
「傅沭,你问我为什么救你。」
「于私,你兄长出征前嘱咐我,照顾好他的幼弟。世道不公,我不愿意看它压弯你的脊梁。于公,父亲曾言:阿沭有济世之才,兼怀悯世之心。」
我认真地望着傅沭的眼睛,语气从开始的激昂慢慢缓和下来。
「嗤……」傅沭也回望我,冷笑道,「嫂嫂怕是不知,昨日在大殿上,圣上有言,命我终生不得参加科举。」
傅沭漆黑的眼睛泼墨一般,满是自嘲。
我觉得他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麻雀,绝望又不甘地嘶吼挣扎,可还是想要飞起来。
「难道只有步入朝堂,平步青云,才有爱国的资格吗?只有居庙堂之高,封官拜相,才能为百姓做事吗?贾谊贬于长沙,仍能作《谏铸钱疏》针砭时弊;韩愈身居岭南,带头驱鳄。为国为民,上位者可做,下位者亦然。」
最后一句话,是我轻叹出的,「阿沭,心之所向,当践履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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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记不起,傅沭到底是几时想通的。
只记得有一天,别院里的小厮找到我说,公子想要几本书,但是他跑遍了汴京城的书店,也没买到,问我能不能想想法子。
傅沭想要的是——《六韬》以及《虎钤经》。
我揉了揉眉心,这两本都是世所罕有的孤本,寻常书店自然买不到。巧的是,这两本书,我都曾在父亲的书房见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