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清清楚楚,可我装睡,没应他。过了好些时候,窗外的月光淡了,我悄声说了一句:「不知道。」
程仪潇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回应我。
我觉得自己生了病,生了心病。
我这几日懒懒散散的,连吃东西也很少,程仪潇对我没怎么上心,他当着太子,自然是有好多事要做的。张公公问我是不是膳房的吃食不可口,我说我想吃糖葫芦串儿。张公公犯了难,说他也不能出宫。我趴在榻上不想起,荡着一条腿,想闻闻程仪潇身上的香味。
程仪潇这几日都是夜里来找我,还问我为何不吃饭。我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皱了皱眉,说我生了病。程仪潇知晓我与他玩笑,便没再多说,搂着我沉沉睡了去。
我摩挲着袖口的刀尖,一个不留心渗出了血珠子,我将胳膊从程仪潇怀里抽出来,将手指上快要滴落的血珠子滴在了程仪潇的鼻尖。
程仪潇从宫外给我带了糖葫芦串儿来,张公公早就将我不进食的事告知了程仪潇了。我接过糖葫芦串儿,跟程仪潇说我不想吃了。程仪潇有些恼,觉得我在胡闹,便扯下我手中的糖葫芦串儿,扔到了地上。毛毯上黏上了糖渍,我看着红艳艳的糖葫芦,扯住了程仪潇的袖口:,「太子殿下为何对奴婢这么好?」
程仪潇微微皱眉,抿了抿唇甩开了我的手。
程仪潇对我过于上心了,我说想吃糖葫芦串儿也是随口说的,我没想过程仪潇能为我带回来。
细细算来,程仪潇对我不算坏,我有些不忍心杀他了。
30
夏日的蝉声叫得人头疼,张公公怕吵到程仪潇,便让好几个宫人拿了杆子粘蝉,我躺在榻上隔着窗子看着他们粘蝉,时不时地提点几句。看了一会觉得心口闷,我便去找程仪潇,程仪潇在书房,里头静悄悄的,没个人影儿。
我走到了程仪潇的书案前,程仪潇用右手撑着小憩,我看见乱了一地的奏本子,悄悄拾了起来。程仪潇不让宫人进他的书房,我是偷溜进来的。晌午的阳光格外艳,打在了程仪潇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我走近了程仪潇,看着他挺直的鼻梁,缓缓伸出了手,从袖口露出了刀尖。
「哭什么哭,不许哭。」
程仪潇突然开了口,懒洋洋地撩起眼皮,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我看着程仪潇阴柔艳丽的脸,才发觉我的泪滴在了他的脸上,缓缓流入了他的衣襟。
我手里的匕首「咣当」一声落了地,晃出了阴冷的亮光,泛在我的脸上。刀面上映出我的面容,我眼尾泛了泪珠子。我一下子躺在地上,默默地流着泪珠。程仪潇伸直了腿,倚靠着书案百无聊赖地看着我哭,等我哭够了从地上爬起来,问了他一句:「太子殿下为何对奴婢这么好?」
程仪潇还是没回我,只是将我拉入他的怀里,还让我以后不许哭。
31
那日过后,程仪潇赐了我位份,奉仪——是最低阶的位份。不过我也成了除太子程仪潇外,东宫另一位新主子。
我将匕首扔了,程仪潇让人给我捡了回来,说让我留着。我将匕首锁进了盛满珠宝的小匣子,那时候我以为,这一辈子再也用不着了。
宫人们都对我恭恭敬敬的,我是从下等宫女爬到了太子的床榻之上,许是有些宫女觉得我有手段,有些不怕死的甚至来问我怎么讨太子欢心。我沏了杯滚烫的茶,递到那宫女跟前,「喝口茶吧。」
那宫女惊恐地看着我,说她再也不敢了。她走后我摸了摸茶盏的外壁,被烫得缩回了手。
有这一个宫女杀鸡儆猴,那些动了歪心思的宫女都收敛了。
东宫的规矩大,有嬷嬷来教导我礼仪,说我说话过于放纵,不合身份。我听了嗤笑一声,根本就是下贱人穿了人上人的衣裳,还觉得人模狗样的,我在笑我自己。
32
张公公知晓我与澜澜交好,便将澜澜调到我的身边伺候。澜澜说我做了奉仪后变了许多。
我摇着扇子,问澜澜入宫多少年了。澜澜说她入宫三年了,我说我也入宫三年了。
我问澜澜想不想出宫,澜澜寻思了一阵,说想出宫,想爹娘。我听着笑了一声,跟澜澜说我也想出宫,但我没有爹娘,还不如在宫里待着舒坦,左右有人伺候不好吗。澜澜说伴君如伴虎,还是出宫的好。
我摇了摇头,说宫里有人疼,为何要出宫。澜澜不再同我说话了,觉得争不过我,我摇着凉风,想起了以往这个时候,我与澜澜都在东宫浣衣。
澜澜与我生分了些,说我做了奉仪不好相与了。我将溜银喜鹊珠花赏给了澜澜,澜澜红着脸收了我的赏赐。
其实在宫里待久了,谁的心都会变。
我也变了,想让程仪潇更宠我一些,可我喜欢他吗?应该是多少有些心思吧,他对我的好,于我来说,更像是一种战利品。
我站在程仪潇身旁为他沏茶,程仪潇挑挑眉,问我做了主子怎么样。我笑着回了话,说过得可舒坦了。程仪潇开口:「还想杀孤?」
我看着程仪潇风流多情的双眸,说:「再也不想了。」
其实程仪潇没必要问我,那日书房他早就清楚我该作何回答了。
程仪潇对着我一勾手,说要教我写字。
我站在书案前,程仪潇贴在我的身后,我握着小狼毫笔,他握着我的手。
程仪潇在我耳边吐气,「写孤的字。」
程仪潇带着我的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了他的字——知微。
「念出来。」
「知微。」
「知微。」
「知微。」
我连念了三声他的字,失手打翻了砚台,撒了一地的墨汁。
程仪潇让我握住小狼毫笔,让我在宣纸上写他的字,我颤抖着手腕写下「知微」二字。哭声被撞碎了。树梢上的明月露了尖,七月初,月牙弯弯的,窗外有虫鸣声。
33
程仪潇更宠我了一些,绫罗绸缎的都往我的殿里送。张公公在我面前点头哈腰,说着万安的吉祥话。我没将缎子赏给澜澜,我不想将程仪潇对我的好让旁人分一杯羹,我心眼小。
程仪潇送了我一串银铃挂在脚上,那银铃精巧,上面刻了雕花,也刻了「瑶瑶」二字。可我不想戴着,我扯了几下都扯不下来,便瞪着眼让程仪潇快给我弄下来。
程仪潇堪堪挑起我的一缕青丝,就是不理会我。我生了气扭头不理他,程仪潇从来未曾叫过我「瑶瑶」,就算是耳鬓厮磨的时候,也只是喊我「宁瑶瑶」。
程仪潇更忙了,听张公公说,太子被人弹劾了。程仪潇从我不与我说朝廷上的事,我觉得他信不过我,不光是我,这宫里所有的人他都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