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刻,夏挽猛地推开了她。
她醉了,茫然的看了他片刻,便合上眼睛,衣裳凌乱,如雨后的花朵。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几乎是冲着离开露台的,他剃度只为了掩人耳目,他读佛经却不信神佛,可是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这世上有神,能赦免他的罪恶。
那是羲河。贺兰知言不知道他的计划,更不知道这一切,怕他暴露,命又春杀了格鲁。引起了北国后宫的轩然大波。
大皇子咄咄逼人,他来不及把心中事情想通,便踏入了纷争中。
他终于得以知晓,她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在虎狼环伺的北廷,每个人都想要她的命,一口水、一餐饭,她都要再三检验,才能入口,就这样的环境下,她竟在朝堂中保下了一批南臣,通过了一个又一个优抚南人的政策。
她是南人穹苍俯视万物的太阳。
而她本人,被北乾王折辱,瘦可见骨,身中诅咒,夜夜噩梦。
如果是他,或者换天下任何人,怕早就垮了,再不就彻头彻尾变成被仇恨吞噬的怪物。
可她仍保持着做公主时的良善和温柔,怜悯弱者,坚守着君子之道,甚至,北乾这样粗陋的环境,她仍保持着品香和分茶的习惯,每日在案头放上新摘的花。
他瞧着她,开始是心痛,后来是心乱,待他还未想清楚的时候,为了替她解开诅咒,他将那恶咒渡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一生算无遗策,最狼狈的便是这次,被宸冬严刑拷打,最后,成了丹蚩威胁他的条件。
「这三个哪一个是真相,皇后说了算,奈何,禹青,还是又春?」丹蚩让她选凶手,他笑得那样癫狂,那样得意,而她站在那里,面沉如水。
夏挽抬起头,看着她,她赤着脚,披着雍容的白狐裘,青丝在风中飞舞,美的惊心动魄,他要看着她,把这一刻变成永恒。
她会选他的,只有选他,她才有可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当然不会怨恨她,他很庆幸因为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未能与她相认,她不用失去他两次……
她朝丹蚩走过去,那样亲昵,那样温柔,直到鲜血飞溅在她脸上,所有人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丹蚩倒在地上,心口插着一支长钗,尾部尖锐的见血封喉,也显然淬过毒,才能这样一击毙命。
她在能将她撕碎的北国诸将眼前,杀了他们的王。
夏挽怔怔看着她,她整个人苍白如雪,唯有脸颊处有几滴血,那样美艳,众目睽睽之下,她朝宸冬走过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鲜血顺着她洁白的手腕蜿蜒而下,除了宸冬没人听到她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她笑了,那个笑容如同三春花朵在冬日骤然绽放,一种艳到极致,即将衰败的美,
宸冬横道劈断了一块横梁,然后愤怒的咆哮着让人将她带下去,却,放了她的人,包括夏挽和又春。离开之前,夏挽踉跄走过去,撕下自己的衣服,为她包裹着赤脚,弯腰的那一刻,只有自己知道,这意味着臣服。
他没有办法不爱这样残忍、疯狂、又美丽的女人,他臣服于她,也臣服了自己的心魔。
那天,他捧着琴从她的寝宫回来,将她身上的诅咒,引渡到自己的身上。然后闭目打坐,如同在桂花寺中与佛对坐那些岁月。
他会格鲁术,便努力调息,想让自己抵御那浩浩荡荡而来的噩梦,可是没有噩梦,只有羲河,她在露台上与他接吻,她坐在他怀里,听他弹琴,她微微一笑,半解衣裳,那些旖旎的、温存的、美丽妖异的画面,让他仿佛在海中沉浮,他不能失去意识,他还要保护她,陪她走长长久久的日子……
暮色沉沉,几只寒鸦哀鸣着向远方飞去,他终于睁开眼睛,却听见细微「啪嗒」一声。
陪了他的多年的念珠,就这样断了,那些菩提子散落了一地,他怔了一下,弯腰去捡,可是突然间,便落了泪。
其实只不过是少年沙弥遇到美人,一场情窦初开。挣扎不过,便一脚踏入了红尘。
他合该下地狱。
可是羲河,何其无辜。
她要面对的是乱伦背德的罪孽,她最爱的那个夏挽,将永永远远的消失掉,她这辈子,没过几天安稳平顺的日子,日后也不会有。
我的羲河,我的羲河……他被拖下去的时候,在心中念诵,他那样爱她,可是他终究输给了心魔,他要得到她,像一个男人得到一个女人那样得到她。
心中的佛像终究旋转过去,变成嘶吼的狼首。
后来,他出去之后,提前了所有的计划,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向枬城发动了攻击,终于将她救回来。
他利用了所有他能利用的,娶了她回来,答应给她一个天下。
十年了,他终于又觉察出日子的有趣之处来。
阳光本是寻常的东西,可打在她脸上那样好看,他从此喜欢晴天。食物本来就是用来果腹的,可是想到要为她做些补身的东西,蔬果肉食也有可憎和可爱的区别。他喜欢弹琴,喜欢烹茶,喜欢所有能讨她喜欢的东西,她笑一笑,仿佛阳光打在墨色的琉璃瓦上,整个世界五光十色起来。
他从这时候开始有了惧怕,他害怕死,死了就看不到她,陪不了她了,他害怕失去她,害怕这样好的世界,又重归黑暗,因此他十倍缜密的布局,他妄图以人智与宿命相抵,可是他不知,人一惧怕,神明便知。
乱世争雄,毫厘之差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而军中之人各怀鬼胎——这本是他精心安排的有趣游戏,他曾很想瞧他们自相残杀,可是现在不行,他必须日以继夜的殚精竭虑,才能让自己不犯一个错。
那些日子,内心焦灼,回去见羲河的时候,他都会在冷风中站一会,将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吹散,也把所有的烦躁和困顿吹散,他要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见她,他害怕她不喜欢。
骑兵在关键时刻到了,一切都像是他十三岁在桂花寺棋局,他马上就要亲自带兵打到枬城,北戎政权一旦瓦解,便再无凶险的战局,羲河与他便可以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
他太想赢了,生平第一次生出那样强烈的渴望,以至于,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
他领兵即将到达枬城的时候,有哨兵来报,说后方军队被北人偷袭,他记得那片可以藏人的密林,以他军中守卫,就算北乾偷袭,也决计讨不到便宜,他问:「夫人可安好?」
「夫人无恙。」
他颔首,催马向前,他想如果此战后若为太平盛世也不错,他会同羲河有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孩,他会教她骑马、弹琴、烹茶……让她好好地长大,不沾染半分他与羲河所受的苦难。
暮野四合,他即将步入都城,可是,在最后一刻,他停住了。心突然很慌,就像是远方有战鼓响起。能让他觉得慌乱的,就
是血咒相连的羲河。
「主公!战场瞬息万变,耽搁不得啊!」
「主公!夫人的确无恙!您可入城之后亲自确认!」
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他也合该以大局为重。他点点头,催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