虑了。
此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就听说焉耆生变,焉耆王被囚禁,他
的四公主被反臣嫁去了西突厥和亲,对方是西突厥主战派大
臣,大唐的老敌人,屈利啜家的子弟。
焉耆五王子和四公主侥幸在焉耆宫变中逃脱,求援大唐。唐皇
允战,阿曜被亲点为副将,而沈家和卢家婚约重议刚有了眉
目,便也因之耽搁下来。
我见到阿曜时,他正在擦剑,双眼通红,擦剑的手有些抖,不
发一言。
「阿曜,我同你一起去。」
半晌,他才摇头:「不必,这次是真正的战场,凶险万分。」
「我待在辎重营即可,不会与你添麻烦。」我故作轻松道,
「又不是为了你,是小兰要我去的,她很牵挂阿那莎。」
阿曜擦剑的手一顿。
自从小公主走后,我们兄弟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她。
我怕他难过。
我猜,他怕压制不住自己的心。
又一年,大唐才正式发兵攻打西突厥,这一战,唐军大获全胜。攻入西突厥王帐那一日,唐军的旗帜插上王帐所在,大唐西境最后的威胁彻底消除,军中四处山海欢腾,呼声澎拜,却唯独不见阿曜。
我寻了许久,才在屈利即的营帐找到阿曜。
他半跪在地上,长剑深深地扎在土中,虽抬眼看我,眸中却迷惘,眼角噙泪,手中淌血。
毫无血色的面庞上,嘴唇张合几度,却说不出话来。
我步履沉重地走过阿曜身边,却并不打算扶他。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扛,扛得过去,便是柳暗花明,扛不过去,就是一辈子的死结,打不开,也忘不掉,于苦痛中饱受煎熬。
「阿曜。」我想起我来这里的目的,终于不忍地开口,「当日公主送给你的那只和田玉兔,我藏在了你不爱用的那只枕头芯里。」
那只握着剑刃的手捏得更紧,任由锋利的剑刃啃噬主人的意志。
回到长安后,我同小兰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她心心念念的小公主得到了永恒的自由和真挚的爱情。
小兰的眼神亮晶晶的,手里紧紧捧着我请求焉耆新王赏赐的宝石珠子——那是小公主的旧物,脸色泛着既高兴又伤感的泪痕:「我就知道,公主那么好,沈曜一定会后悔的,幸好,结局还算圆满。可是……公主到底去哪里了呢,她会来看我吗?」
我搂紧她:「当然会的,但是她和阿曜太贪玩了,也许,得等上一阵子吧。」
可是一想到阿曜孤涩的身影,萧索地立在沙漠的边缘,风蚀的城楼下,我不由得抬手,双臂将小兰搂得更紧些:「我时日无多,也不能给你留下孩子。小兰,你真的不后悔么?」
小兰嘟着嘴,不悦道:「不许再说了!」
「我告诉公主,我们很快就有孩子了,她也很开心。」我忍下嫉妒,轻轻地说,「等过几年我死后,你就找个好郎君再嫁,生个孩子,免得公主以后说我骗她。」
小兰不悦地「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转过头去,重新望向窗外的星空,大概在想念她的公主。
她永远不会知道,焉耆四公主,以最惨烈刚强的方式向故国表明了决心。大战前夕,她刺杀了屈利啜,然后被惯常凌辱她的丈夫,狠狠割断了喉管。
她倒在地上,血色殷红,染红了死国的白衣。
其实,阿曜连公主的尸首也没看到。焉耆士兵在他赶去前,已满怀悲痛地,将他们的公主,送回焉耆了。
长安一别,竟是永诀。
小兰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因为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将长远地驻守在西域,直至长埋。
哄小兰睡着后,我翻开日记本,在记录下大唐对西突厥一战的实况后,笔尖忽顿。
我想到中学时,西北曾挖掘出一唐代将军的墓穴,简陋的墓室里空荡荡的,除却一副枯骨,只有一件铠甲,一柄长剑,一只半拳大小的上等和田玉镶嵌红宝石的玉兔陪伴身侧。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听旁白介绍墓主人生平,冲着爸妈高声大叫:「爸妈,你们快来看,这人是我们的祖先!我在老家的族谱上见过的!」
「沈曜」这个名字,出现在沈氏宗谱第二辈最耀眼的位置,可是却孤零零的,没有妻儿后嗣。
十四岁的我不禁疑惑,他究竟因何去西北?为什么堂堂将军的墓室中会有只白玉兔?
这些最初的疑惑,指引我跨进了日后我无比热爱的行业的大门。
现在我选择回来,是想索求一个答案。
夜已深,我揉了揉眉心,上得榻去,将妻子拥入怀中。我想,我此生无悔无憾,已然圆满,这世道于我,甚是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