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从小接受占卜问天教育的冷时也对眼前的景象迷惑不解,冷汗从密密的发间不断滴落,几乎打湿了后背,让靛蓝色的衣服呈现不规则的深浅分布——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进入幻觉的?她的手一翻,已抽出了另一把劳谦,突然反手一刀,划向自己的左手掌心。这一划,顿时鲜血顺着银剑柄滴落在地上,和幻觉里的血色融合在一起,眼前的景象似乎也开始晃动。
手心传来的疼痛使得大脑终于开始思考阵眼到底在哪里——葬书,蜡烛,还是那个香炉?
在一阵草木灰的味道中,冷时转过头去看桌子边上的香炉。香斗干干净净,香炉却燃着香,这似乎不太符合常理?她直接上脚踹了铜炉一脚,香灰满地,周围的景物急剧地发生扭曲变化,天旋地转之间,只听得耳边有风声掠过,于是冷时及时侧身避过,似乎是一把铁剑,一收一放,喀的一响,手中抵御的劳谦和终乾断为两截。仗着用到最后的理念,把两把剑柄向对面脸上激射过去,对面也侧身躲过。还没缓过气来,眼前一亮,耀眼生花,一柄冷森森的长剑刺向自己面门。冷时一惊之下,登时乱了脚步,嗤的一声响,踢倒了地上的蜡烛,火苗很快点燃了它附近的葬书。
“等等!”冷时大喊一声,“现在我俩都走不掉了,我要求和你聊一聊!”
“你想聊什么?”边不惊还是进来时的那副样子,就算知道要和冷时一起葬身火海也很平静。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对于刚才的幻觉冷时层层冷汗,实在不敢细想。
“确实是香的作用,不过这个十二辰阵和葬书也得用,以达到混淆视听的效果。”他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出走江左七年,归来你还是心高气傲,这就是你的下场。”
“你以为长安郡的小队会来阴药房找你,确实会来,只是你走错了地方。”他拿着一口霜锋宝剑来,剑锋方刺着冷时咽喉,“狡兔三窟,我也不会只建一个阴药房,简单来说,你现在待的这个地方确实是真正的阴药房,可是在机关的作用下,你进来后那道木门就会完全锁死,我们两个人谁也出不去。”
剑离得太近,让人总是晃眼睛,冷汗滴到了剑锋上,见对面的人僵持着不说话,边不惊继续娓娓道来:“你确实聪明,企图借我的手铲掉风鹤,之后再铲掉我,所以你提着剑来杀我。”
“冷按察,很果敢,孤身闯敌营确实是好胆量。现在火还不是很大,我来和你分享一些有趣的故事,比如你的异瞳是怎么来的。”他饶有兴趣地在冷时雪白的脖颈上用剑尖勾勒她的血管的走向,看着对方战栗失措,上位者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冷时姓冷,因为随了她母亲的姓,冷氏在江左也是太史钟留下的风雩阁心病。在经过多重手段后,风雩阁终于斩草除根,但是冷时却在沈园出生了。沈园历任太卜都颇有反叛精神,风雩阁只能找机会带走,派自己人也就是十七先生去抚养下一任太卜。
这个女孩自诞生起就被预言是动乱江左的祸害,风雩阁一直耿耿于怀,只好拿着她的异瞳做文章。所谓的红蓝异瞳其实并非天生,风雩阁与妙手堂早年研发过各种奇怪的药,其中一种就是改变颜色。这种药直接放在了还是幼年的冷时身上,使得瞳色慢慢变成异色,这样的变化在江左沈园看来,几乎是天降不祥,于是放弃了对她的培养。加上冷时接收过冷氏留下来的“远离江左”的暗号,在风雩阁看来不可错杀一个的机会。本想借着冷时和庄卿的关系拿捏冷时,没想到这人直接出走长安,加上后来在长安的七年,冷时小心谨慎,不留任何把柄,始终和风雩阁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让边不惊非常头疼。
在长期截查冷时的信件后,风雩阁认为冷时对于庄卿还属于余情未了的阶段,尘鞅君风鹤暗示边不惊可以试试亲自去接触一番,说不定冷时就能移情别恋。边不惊虽然和他一向不和,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倒是听从了风鹤的建议。结果是冷时并对边不惊感兴趣,边不惊只觉得和冷时接触胆战心惊,她有时候洞察力过于敏锐,差点从边不惊脚上的泥巴猜到他去和谁见面。
出于爱惜人才,边不惊希望冷时保持不下神坛的心态,不要多管闲事——所以在分别时他才提醒冷时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哪里知道冷时直接不按常理出牌,回到江左几乎搅得江左天翻地乱,直接查到石匮金书。
“而你,现在提着刀,却还要杀了我这个救命恩人。”剑尖点了点冷时的脖颈左边的一根青色的血管,看着剑下的人痛得皱起眉头,他满意地笑起来,“我是让你铲除风鹤,不是让你铲除我,你才二十多岁,正是大好年纪,可惜今日就要葬身火海了。”
“没关系。”冷时在他错愕的眼神中,一把握住剑尖,鲜血汩汩,和他对视,“在我的整个计划中,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一阵阵的大雨,似倾盆的下来,江左城中随处崩陷,满弓刀引着军队,一拥入城,在雨水坑里溅起血色的水花。庄卿和柳闻莺终于从廊下退到室内,窗外的雨点,从古旧的城墙砖上滴下来,均匀地敲打着,从房檐上滴下来的粗大水珠打在街上的血上,那血立刻迸溅起一阵红花,缕缕的血液浮在水面上,缓缓地向低处流去。狂风呼啸着,盘旋着,不时从城墙的狭巷里偷偷地爬进来,使室内更加增加了阴森寒冷的气息。
“我刚才的提议如何?”柳闻莺用涂了蔻丹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带点试探的口气,“子衿院长还是给我个准话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