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就明白唐虞是读懂了白芜这个角色的。所以她能演出白芜那种倔强又柔软的感觉,她也是许诺心中最适合的白芜。
心疼
《偶像》从七月下旬开始拍摄,一直到九月下旬结束。
在潮湿的重庆,夏季更是将阴郁的情绪变得更加潮湿。人在闷热又潮湿的地方,容易生出一种很疲乏很无力的情绪,就像是老旧巷子墙角的青苔,看起来绿油油的,踩上去滑溜溜的,触感是很怪异的恶心。
文艳在电影美术方面也是很厉害的角色,有好几部获得过金鸡奖和金像奖的作品,近几年还获得过戛纳电影最佳美术提名,最擅长用色彩布景来衬托人物心境。这次文艳被枚清请来为《偶像》剧组做美术指导,也算是剧组请得最恰当的主创了。她一开始看到剧本,就立马想好了要在重庆拍摄。
前面一部分是很赛博朋克的重庆,森森林立的高楼,烟雾缭绕的嘉陵江,山路跌跌撞撞,一群偶像在这里成长起来,代志煦便是其中一个。
《偶像》,就是一部从头到尾都显得有点潮湿的片子,像是七八月天阳台上永远拧不干的雨水,晒不干的衣服上透出来一种没有得到阳光照射的霉味。这样的潮湿,这样的阴天,让人看到这绿色洇开一片的视觉,就已经开始忧郁。
像是在江面上漂浮的尸体,代志煦在做偶像的那段日子,几乎是人生中最压抑的时光,却那又恰恰是他站在人前最闪耀的时光。这像是一种悖论。他需要那样钻石般闪耀的明星光芒,但他又觉得这种赤裸裸将自己抛在所有人面前,被所有人注视的感觉让他很不坦然。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办法真正去面对自己。站在浴室的镜子前,脱下身上所有的衣服,他赤身着裸体,看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他感觉那上面似乎都已经穿上了虚伪的外衣。他用表演伪装自己,他学会了在每一个人面前表演,在每一个时刻表演。他讨厌这样虚假的自己,可是他又不得不戴上面具表演。不仅是要表演去笑、去撩、去耍帅、去装酷,还要表演隐藏自己。
他是当红的流量明星,出行都会有很多粉丝跟随。即便只是很私人的行程,下楼扔个垃圾也许都会遇到楼下蹲点的私生粉。那些人会将他扔进垃圾桶的垃圾惊喜万分地拾起,从里面翻找他扔弃的所有东西,再从一堆垃圾中拼凑出一个镜头外的他。他喜欢喝山楂味的饮料,嗯,很怪的口味,他真他妈的奇怪;他穿码的内裤,嗯,不够大,再练练肌肉吧;他昨天洗澡似乎又掉了很多头发,嗯,迟早会秃,算了,还是早点转担吧……每一个垃圾的碎片,都是每一个她们臆测出来的他,一边吐槽,一边唾骂,一边收藏。
每一间他住过的酒店在入住之前都会有人提前潜伏,每个角落都可能被偷偷嵌入看针孔摄像机。就连他自己的家里,在黑夜中窗帘后面闪动的褶皱,都很可能就是可怕的偷窥者。他常在午夜惊醒,只敢缩在墙边睡觉,害怕看到黑暗,每一阵风吹都让他心里打起一阵冷的哆嗦。但一旦他在白天,走到阳光之下,他重新又成为了那个阳光活泼的男团偶像。
偶像到底是什么?在拍摄这部片子的时候,季书懿在灰暗色调的空间里,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看着很遥远处的地方,眼睛看不到的地方,那里是他和许诺的西林桥。想到许诺,他似乎才能从此刻身处的这片潮湿的情绪中稍微跳出来一点。
他找到一个僻静的场所,给许诺打电话。
“今天还是很难受吗?”许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过来。
此刻,他在重庆。而她,却还在北京。
许诺没有像上次那样进剧组做随组编剧。她最开始跟着来了一次重庆,可是看到季书懿在现场的一个拍摄片段,第二天她就回了北京。她完全受不了这个戏现场拍摄的氛围。
叶岚在写小说编剧本的时候,毫无疑问是她的偶像,因为她足够地抠细节。每一个场景继续都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人物设定也需要极为细致。这是需要很有耐心很细心的。但她做导演的时候,是别空山,远比她写作的时候更加抠苛刻。场景氛围几乎做到变态式的压抑。
许诺在那样的环境中,看到季书懿躺在那,看着隐藏在深处的眼睛,他那种惊惧的眼神、无助的求饶,还有生无可恋的放弃和堕落,都让许诺感觉到难以呼吸的压抑。
这居然是她自己写出来的剧本?许诺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她为何要这样虐待自己的恋人?放任他在那里面受尽煎熬。可是导演在监视器前却是无比的满意。在叶岚看来,季书懿的演技,在这个片子里,似乎又更进了一步。
许诺最初在片场看了一天,就已经完全受不了了。她完全没有办法在这里陪季书懿一起拍完全程,只能每日和他打电话沟通最近的拍摄进展,了解他最新的拍摄日程和情绪动向。
今天似乎依然还是很难受。刚拍完的是一场被私生密密实实跟踪了一下午的戏,他最后站在江边,几乎产生了想要跳下去的心。最后跑到腿脚脱力,也只能用手狠狠地砸在江边的石头栏杆上,将拳头都砸得鲜血淋漓。那群私生被他这疯狂的行为吓到了,惊诧地看着他这一举动。他却在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畅快感。那是来自一种自我暴力对自己的补偿,好像他是对着那群让他厌恶的私生做出了这个动作。
“嗯。”面对电话那头许诺问的问题,他只是靠在江边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