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是个超然世外的好地方,为什么你们会来长安呢?”
龙女静默须臾,“北地龙族原本也打算偏安一隅,无奈族中有一不懂事的弟弟,主动招惹邪神,以致死于邪神之手。后来不知怎地,邪神频频突现北地,又莫名消失,北地龙族避无可避,只得远走他乡。”
“你那个弟弟,是不是死在大漠?”
“是,二弟在族中,原是天分最高那一个,总是听多了夸奖,就不知天高地厚了。”龙女叹道,“邪神现世,到处吞食上古神兽,其他族类都唯恐避之不及,偏就他,反倒主动追着烛龙跑,谁也拦不住。”
乌岚想了想,“所以你们这次来长安,是向邪神复仇?”
“二弟之死,是他自不量力咎由自取。我们不会为复仇而将自身推入险境。”龙女语气坚定,“龙族来长安,是为寻找生路。”
“你们的生路在长安?”
“家师在长安。”
“尊师是?”
龙女没有立刻回答,须臾,她答道:“家师说过,时机到了,会亲自拜见上神。”
乌岚沉默,脑中多条链路联通。烛龙不止一次去过北地,应该是在沙漠吞食了白龙之后,她猜他原本计划是赶尽杀绝,受某种力量制约,没能成功。这种力量,想必就来自李勰,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地点,李勰独自在和烛龙对抗,阻止了更多杀戮,而他根本没向她提起过。思及至此,乌岚越发理解那天晚上他说需要自己,李勰和她一样,把自己当人类,他需要人性的坐标。
至于那位死在大漠的神龙,极有可能就是先后在稚川和沙女国袭击过她和烛龙的那一位。
不知不觉中,二龙已经远离长安,飞抵城外乡村。
乌岚不认路,不想走远,道:“人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们北地龙族,真有九位兄弟姐妹?”
“回尊驾的话,我族只有六个。”
乌岚灵机一动,“方便问问,你父母健在吗?”
“家父先离世,家母生完我们没多久,也相继故去了。”龙女语气平静道,“龙族不像人类,死后仍有遗体。他们死后,神形散落进北地,化作尘土。是以,我们都没见过父母。”
“他们怎么死的?”
“父亲是战死,母亲生完我们,体弱而亡。”
“你父亲战死,是和谁作战?”
“师父说,是和上古神龙。”
乌岚沉默,龙女天真直率,没有人类复杂心性,对她毫不设防,超过她预料。
大约是乌岚许久没开口,龙女又道:“阿大今日擅自追随上神而来,实则已经违背家师密令。不知为何,一见到尊驾,我便感觉亲切,北地龙族一脉六个,只我一条青龙,虽是老大,师父向来偏心二弟,教他许多变幻之法——啊,本无意要和上神说这些,请恕阿大冒昧。”
“没事。”乌岚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也隐约猜到她本意想说什么。可她不打算给龙女说出来的机会,遂道:“长安现在局势大乱,我建议龙族别趟这趟浑水,烛龙这段时间会一直待在长安,北地暂时安全,若你愿意听我一句劝,带着你的亲族,回北地去吧。”
“可是——”
“抱歉,我不能和你说太久,烛龙随时会找来。”乌岚道。“如果可以,回去转告你师父,我等他来找我。”
龙女忖度了片刻,最终道:“好。”
16、
目送青龙离开,乌岚徐徐返回长安。在那个世界松散了大半个月的脑细胞,应激反应似的,全部上线活跃。
眼下形势,有两条线,神兽世界和人类世界,集中交汇于李勰一人身上。
神兽世界是大型虎口逃生,人类世界则是权力的游戏。某种意义上来说,乌岚像是个闯入者、局外人。
之所以让龙女转告师父,是因为她有一种直觉:这位神秘的师父,来头不小。
怕招来龙族其他守卫,乌岚没急着进城,继续推导龙族师父的身份。
首先,师父大概率也是上古神兽,就像李勰的金乌师父;第二,师父估计也在长安,甚至可能以某种人类身份潜藏在什么地方;第三,师父把北地龙族带来长安,估计是想借人类的手段对付烛龙,他或许已经知道,烛龙的弱点隐藏在他的人类寄主身上……
李勰很危险。
关心则乱,乌岚心乱了片刻,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一边思考李勰这段时间在做什么,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显然,应龙和烛龙的沙女国大战之后,李勰不再只是烛龙的傀儡,他找到办法反制烛龙,偶尔还能洞察烛龙的心声。西州之围,李勰的初始动机应该是守护大唐边境,但他拒用烛龙神力,想来也是怕发生无法挽回的后果。乌岚参与后,西州之围以另一种方式结束,李勰被迫接受了结局。所以问他回长安的打算时,他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不是他不想给,正如他所说“结局不由他控制”,他们面临的形势,随时在变化。
此前,由于被烛龙一叶障目,乌岚很少去揣摩和补充李勰这段时间的经历,现在想想,他所遇到的状况,远比她复杂。
思考的时间,乌岚在城外盘桓了许久,和长安城形如棋盘的大城市风貌不同,京畿地区的乡村大都是散落分布,废弃的房屋和田地较多。乌岚在唐诗中看到的田园风光,在这个世界,没有一处可以对照。
在一片静谧的乡野风貌之中,乌岚慢慢听见一道规律的声音,循声下降,找到一户农宅,满地银光的院内,一位身穿粗布棉衣的老妇人正在纺绩。整个宅内,没有任何照明,老妇人仅靠月光劳作。但因夜寒,老妇人偶尔停下动作,呵气暖一会儿手,再继续拉动纺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