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城后宅乃是州官私第,百年前龚长史坐镇西州,安西都护府设于西州,龚长史称都督。后来突厥被灭,回纥势大,大唐边患逐渐转移向北,安西便不再设都护府,一并迁至庭州,统归北庭大都护府。窃脂这几日四处走动,听了不少龚长史在两地边军中流传的旧事,称他如何文武兼备,用兵如神,又借此贬低温尚远,称他胆小怕事,以戎狄为父,左右逢源,最终两边不讨好,落得弃城奔逃的下场。
对这些,温尚远显然也有耳闻,同世子议事,话里话外总忍不住提起这些非议,言必称:“我是身不由己,龚长史坐镇安西之时,海内初定,大唐兴盛,万邦称臣。哪像如今,纵然温某有战死疆场的决心,于事无补,于事无补啊。”
世子不接话茬,指着案上地图,道:“如今庭州已陷,西州再失,吐蕃便能以西线为补给,径向京师进犯,不过,秦、陇之间有陇山,吐蕃难以从秦州往东,过陇州,进关内。为保兵马实力,蕃军会走北线,自会、原二州南下,直取京师。”
“温某知道,眼下西州能否撑过这个冬天,牵制住吐蕃势力,十分关键。”
“都督还是想放回纥大军入城?”
“不放,又能如何?”温都督道,“吐蕃占下北庭后,回纥各部有的北逃,有的西逃,四分五裂,难以成事,他们愁的是眼下如何过冬。”
“使者的意思,要西州照管多少兵马?”
“那使者说话囫囵,不肯交代实数。”温都督道,“只说西州下属五县,可以分别接管,若吐蕃来袭,大军也好即时整合,随从支援。”
世子沉默须臾,“西州兵马多少?——我问的是,能打仗的兵马。”
温都督闻言,面露复杂之色,半晌没答话。
窃脂在屋顶旁听,心知世子所问,乃是军事机密,温都督不会轻易告知。她不明白的是,明明她之前已经搜集到各地军情,为何神君还要问。却听温都督压低声音道:“高人说话,是京师口音。温某虽生在太原府,然在京师为官多年,早把京师口音当了乡音。西州如今被围,长安鞭长莫及,况且,就算陛下施恩,派援军来救,温某弃城逃走,必要自戕谢罪。我已走投无路,对高人,也不瞒着那许多了。西州守军,外加温某从庭州带来的亲兵,能上战场的,兵力不足五千,战马不足一千。”
“辖下五县能募集多少能作战的百姓?”
温都督摇头,“略等于无。”
“能否招募健儿?”
“安西四镇商路被吐蕃阻绝,西州渐成孤城,银钱不流通,府库没多少余钱,招不了。”
“如此,我明白了。”世子露出个十分体谅的表情,“要守西州,只能靠回纥。”
“庭州失陷已五日。吐蕃稍整军务,不出三日,便能举兵至高昌城下,若不借回纥之力,西州守不了一日。”
“假如回纥骗都督,进城只为劫掠,劫完就走呢?”
温都督面色端凝,良久,苦笑道:“横竖,温某都是一死了。”
世子点点头,“都督稍后去回那使者,说来使身份低微,回纥若有诚意,当派与都督身份相配的使者前来,方显合军抗敌的诚意。这样,都督至少能留下一个有身份的人质,而不是无名小卒。”
温都督闻言,大有受教之意,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好主意。”
旁听至此,窃脂才算清楚世子的用意,温都督故意瞒报兵马数,原是已经决定放回纥入城了。
随后,世子神君命窃脂去烽铺转告乌娘子,一圈往返,温都督已携西州官吏站在城门等待另一波回纥使者。
窃脂向神君秘传消息,言明已将城内情形转告乌娘子。
神君密语回问:“乌娘子如何打算?”
“乌娘子并未告知窃脂。”
神君没有再传话。
城门上冷风猎猎,鸮不耐寒,冻得瑟瑟发抖,好半晌,想起来问:“神君可有其他吩咐?”
神君道t:“庭州往西州的各座烽铺已弃用,若吐蕃入侵,无人通传,接下来这几日很关键,你就守在庭州,一旦蕃军异动,立刻来报。”
“窃脂遵命。”
白鸮掉头往北飞之前,忽然听到城门楼上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有兵将失声大喊:“是狼,是狼!”
窃脂好奇返回张望,果见城门外徐徐出现一队狼群,其中,一只雪白的狼王分外打眼,体形竟如西域战马一般硕大,若非那双冰蓝色的狼眼耀目,雪狼几乎要与雪地融为一体,叫人辨识不清。紧随狼群而后现身的,是一队回纥轻骑兵,居中一位骑纯黑战马,身穿紫色胡服,脚蹬羊皮靴,头戴黑色防寒帷帽,是人群中唯一一位没披甲胄的骑兵,有狼群护送,紫衣骑兵看起来威风凛凛。人群现身后,狼群并未跟随上前,停在雪地,目送轻骑兵往城门口而来。
轻骑兵共十人,那位身量娇小的骑兵居于队末,窃脂猜她是太昌公主,可她上回在草原骑的不是这匹马,原想留下看个究竟再走,忽听神君传音道:“军情不容贻误,速速北去。”
“是。”窃脂瑟瑟道。当下不再停留,往北飞去。
西州之围(22-23)
22、
窃脂飞跃天山上空时,乌岚正好在下方。
帝江伤重,仍需泡天池水疗伤。乌岚早饭吃完没多久,便赶来天池找他。李执官和雪狼王一起在裕勒都斯草原现身,西州正在发生的这场战事,牵涉的不止人类。李勰说游牧民族相信神衹,想到帝江被当作山神,受人类供奉,她打算找帝江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