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岚不知不觉听入了迷,发觉杜上公不再继续,急问道:“稚川城秩序就这样建立了?”
杜上公脸上浮出笑意,“稚川君本来也以为,温饱问题解决,智者们就该做正事了,所谓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对了,换作是乌娘子,在尘世已享过人间所有的荣华富贵,偶然得入仙境,余生最想做什么?”
“长生不老?”
“乌娘子高见。”杜上公赞道,“智者们不但想求长生不老,求的还是舒舒服服、不受一丝劳苦地长生不老。”
“……倒也是人性使然。”
杜上公闻言看向乌岚,眼神幽深。乌岚正疑惑,忽见他将目光转回前路,稚川灯火渐起,他轻轻叹了声气。“一两个人这么想,还不算什么坏事。若人人都这么想,稚川城就建不起来了。稚川君请智者们来,可不是送他们享清福。仙君毕竟是仙君,他想了一个新法子——”他又停下来。
“什么新法子?”
“仙君往城里送来一批商人。”杜上公道,“商人逐利,很清楚士族看不起他们。商人联合了农人、百工,垄断城内衣食住行,士族们没屋住、没饭吃、没衣穿,不得不放低身段和商人来往,商人继而提出以物易物的办法,要求士族拿自己的物品换得其他,也是商人反向逼迫了这群聪明人,使他们不得不团结起来,想出一套制度,既能保证城内运行,又能保证士族始终处于最上层的地位。”
“制度的建立,稚川君有没有参与?”
“仙君从未参与。”杜上公道,“仙君常说,人是世间最聪明的存在,因为人类太聪明,所以老天给了寿限。稚川城是稚川君的洞府,但城中各处运转,乌娘子所能见到的秩序,全是城里人类制定的。”
两人走到街市,热食的香气逐渐盖过花香。乌岚一路走一路看,稚川城食店售卖的大都是粮食作物,没有肉禽水产,完全是素食之城。乌岚不是素食主义者,依然被食物本源的香气勾得饥肠辘辘。
“乌娘子可是饿了?”杜上公适时道。
“有点。”
“王四郎府不t远,乌娘子若饿得厉害,可以先在街上吃一些,垫垫。”
“不急。”乌岚道,“我有个多余的问题,还想请教杜上公。”
“乌娘子直问就好,不必如此客气。”
“我注意到城中人口男子比女子多,大概多多少?”
杜上公想了想,“如乌娘子今日在翠霞亭所见,稚川城人来人往,人口随时都有变化。若要杜某推算大概,男子数目约莫是女子的八倍。至于其他草木精灵,他们时常雌雄不分,或雌雄同体,就没有准数。”
“城里修行,是不是不许结婚生子?”
“守道心,自然要禁欲。”杜上公道,“在凡世,我们管不了,进到稚川城,须得遵守稚川的规矩。”
“城里女子少也是因为这个?”
“不错。”杜上公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王四郎府灯火通明,门吏躬身在外迎接客人,迎的大部分是紫色、红色穿着。
乌岚心知稚川城服色代表修行者的品级,也知道红紫在唐朝象征身份的尊贵。她想起杨家店客房里稚川君的挂画,问杜上公:“稚川城服色最高是什么?”
“除了稚川君,最高服色便在杜某身上了。”
“粉色?”
杜上公面带得意地点了点头,“凡世奉黄为尊,稚川君不愿与之相同,自立了粉色为尊。粉色以下,仅有浅粉次之。”
“能穿浅粉的,是不是只有上公?”
杜上公又露出个做作的谦虚笑容,“杜某不才。”
他的答案和乌岚猜的没差,两人正要往府门走,突见一队怀抱乐器的伶人走过来。伶人们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统一穿深青色服饰,由一位身穿浅紫色的领队领着,自王府偏门鱼贯而入。
乌岚停在原地数了数,这一队伶人总共十二个,白天见过的海棠花精就在里面。大约是为了避嫌,她并没和杜上公打招呼,一路目不斜视地随队进了王府。
“稚川城女子数量这么少,却有一支十二人的乐队。”乌岚道。
“这里面可不全是人类。”杜上公道,“城中乐伎受专人教养,总计也不止十二人。”
“意思是城里还有更多乐伎?”
乌岚语带惊讶,杜上公大约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当即介绍道:“稚川一城,上到稚川君,下到普通小民,最高雅也最通俗的消遣——唯一的消遣——便是赏乐。此乐,非是天上月,而是地上乐。乐伎在本城,地位极高。”
“地位极高吗?”
“乌娘子不信?”
“她们穿的是青色,离至尊粉色差得远吧。”
“杜某所指地位,不是修行地位,而是城中百姓的喜爱。她们就像胡麻饭,在城里,是不可缺少的地位。”
乌岚默默看向这位年轻的上公,稚川城地位真正尊贵的人,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到门口,乌岚顿足,视线在正门和偏门之间徘徊,道:“我该走哪道门?”
杜上公面色大变,好像很意外乌岚会提这样的问题,忙道:“乌娘子是稚川君的贵客,哪有走偏门的道理。”
乌岚一把拉住他,“上公服色艳丽,很容易引人注目。”
杜上公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的脸,“乌娘子不想引入注目?”
乌岚朝他眨了眨眼。
11、
正厅通铺着厚厚的垫席,宾主各自席坐。进府前,杜上公略施小技,给自己换了服色。入席后,他和乌岚在厅中捡了个角落位置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