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祀第一次进陶晓蕴的房间,对方虽然疯了,陶庄人或者说陶大功对她却很不错。向阳的小套间,上好梨花木打制而成的小茶几和成套的桌椅,床上铺的也是昂贵的丝绸床品,不过没看到柜子。
真丝旗袍和小洋装被挂在原木衣架上,梳妆台的地方则摆着一面等身的落地镜。
沈祀回忆了一下,陶大功的房间里好像也没有柜子,所有的斗柜全换成了博古架。
他问陶黎:“老宅里为什么不放柜子?”
陶黎眼底一片迷茫:“啊?大概架子比较省木料?”
他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在陶黎印象中,老宅一直都是不用柜子的。
张风开也说:“小时候大伙儿想捉迷藏,只能躲床底下。摸清楚这个规律后,基本一抓一个准。”
听他提起往事,陶黎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是啊,那时候小姑总躲到窗帘后面,因为她的裙子看上去和窗帘很像。”
沈祀闻言眉心不由一跳,他忽然意识到陶晓蕴虽然是陶黎的小姑,但实际年龄和两人差不多,也是二十来岁。
二十来岁,二十年前……
“陶晓蕴的妈妈呢?”他问。
来陶庄三天,他从未听陶黎提起过陶晓蕴的母亲。
陶黎挠挠头:“小姑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她是高龄产妇,四十多了才怀上晓蕴小姑,大伯公重情,之后再也没有续弦。”
“除了陶晓蕴这一个女儿,陶大功还有别的亲人吗?”沈祀问。
陶黎仔细回忆:“还有个妹妹,不过他妹妹很早就生病去世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陶晓蕴的房间看不出多少东西,自从前两天她偷跑出来后,重新换了门锁,钥匙在陶大功手上,而后者昨晚忙着和鬼脸虐恋情深,根本没功夫上三楼来。
“小姑一定是被水娘娘带走的,它们还带走了苏助理!”陶黎脸上满是恐惧。
沈祀想起什么,走到窗边,轻轻推了推。
“怎么了?”纪浮光垂眸望着他。
沈祀拨弄了一下窗棂上的插销,和他房间里的一样,是坏掉的。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苍老的声音充满怒气,陶大功狠狠瞪视着陶黎,“谁让你把他们带过来的?”
陶黎看着陶庄的主事人,本能地感到畏惧,但想起沈祀刚才跟他说,陶大功趴在地上舔水娘娘的脚趾,胃里便一阵翻腾。
他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脸色煞白地小声辩驳:“苏助理也失踪了,我带他们上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陶大功并不像陶黎那样害怕,神色反而松了松,阴恻恻地威胁几人:“赶紧滚吧,否则失踪的就不止那个胖子了。”
众人下楼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看,老管家倒是做了不少菜:“吃饱了才能继续找人。”
盐水虾,素烧鹅,五香熏鱼,腌笃鲜……他将一碗糖酥酪递到沈祀手边,笑着说:“尝尝福伯的手艺。”
乳白色的牛奶凝固成软软甜甜的酥酪,用勺子轻轻一碰,便□□弹弹地摇晃起来。
沈祀从小就爱吃甜,可惜福利院里孩子多,就算有颗糖也轮不到他。长大以后,知道赚钱不容易,就更舍不得买了。
“谢谢福伯!”沈医生弯了弯眼睛。
一小碗糖酥酪很快下了肚,沈祀还有些意犹未尽,纪浮光将自己那碗推过去:“我不爱吃这个。”
“真的吗?”沈祀目光黏在糖酥酪上,嘴里假模假样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纪浮光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淡笑:“不可惜。”
老管家也点点头:“少爷那碗本来就不是给他吃的。”
沈祀:?
沈医生一口气干完两碗酥酪,美得不得了。
几人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吃饭,外面却热闹起来,老宅里的人都出动了,男男女女排成一支长长的队伍,陶黎也捧着一个托盘混在其中。
“这是在做什么?”沈祀问张风开。
张风开也不知道,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跟去看看。”
陶大功拄着拐杖走在最前面,然后是陶黎的另外两名伯公,接着是壮年一辈的男丁,再是陶黎和其他小辈,女人们排在队伍末尾。
沈祀没想到老宅里竟然住了这么多人,他们就像一群常年生活在阴暗蚁穴中,不见天日的蚂蚁,浑身散发着行尸走肉般的沉沉死气。
“你们要去哪儿?”张风开一把拉住陶黎。
陶黎被他吓了一大跳,惊恐地望向不远处的陶大功,见后者并未注意到这边,才暗暗松了口气。
“祠堂。”陶黎压低声音,明显不想多言。
陷阱
随着队伍行进,不断有其他陶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加入,无数双脚踩在青石板路上啪嗒作响,和水浪拍打岸沿的声音合到一处,此起彼伏。
日头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云层后面,天色阴下来,和昨晚一样,水面上浮起氤氤氲氲的薄雾,软绵绵的水草像是活了一般肆意生长,让人有种它们在不断舔舐自己脚底的错觉。
长长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水泽之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得仿佛阴兵过境。
陶庄的祠堂只有一个,位于水源的尽头。
有人说这一带是先有祠堂,再有的陶庄,而漫无边际的水泽则是从祠堂下的暗洞里流出来,再蔓延开的,最终成了孕育和吞噬一方生灵的温床。
几百年过去陶庄祠堂的白墙和屋瓦修缮过多次,依旧显出斑驳之色来,里面点着儿臂粗的蜡烛,火光下,数不清的牌位高低错落,宛如一片小小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