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就拿起案牍上的兵书开始看起来。
阿妧将大氅放在案牍上,但是也并没有离去,她期期艾艾想开口,萧让抬眸:“还有事?”
阿妧也索性豁出去了,她低头小声问道:“君侯,离开灵昌之前,可不可以让奴婢回去,拜祭下阿爹阿娘的坟墓?”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萧让或许不会同意,萧让和鹰鸢军就地扎营,天亮就要拔营,定然是有要事在身的,这么多士兵,不可能会为了她一个小小奴婢,就推迟拔营时间的,但是此次离开灵昌,回来或许是遥遥无期,阿妧于是急急道:“奴婢会在天亮之前,赶回这里的,不会耽误君侯时辰的。”
萧让并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他只是将兵书放在案牍之上,然后问了句:“本侯有一件事,十分好奇。”
阿妧一怔:“君侯何事好奇?”
“你既然知道鹰鸢军,知道本侯,那定然也知道本侯的名声,是不太好的。”
阿妧闻言,不由心虚了起来,传言靖北侯萧让虽用兵如神,但骄横跋扈,残暴嗜杀,而且仗着雍王宠信,目中无人,他的名声,的确不太好听,萧让从她眼神中,已经看出端倪,他晒笑道:“你怕被你主母打死,苦苦央求本侯带你走,你就不怕在本侯这里,也会有性命之虞吗?”
原来萧让好奇的,是这件事吗?阿妧于是坦然道:“奴婢也害怕,可是,如若被主母抓住,奴婢必死无疑,而就算奴婢将来触怒了君侯,有性命之虞,那也是将来的事情,奴婢只能先保全当前的性命。”
“好一个先保全当前的性命。”萧让悠悠道:“蝼蚁之人,命如草芥,何必这么苦苦贪生?”
阿妧抿了抿唇,道:“奴婢虽贱如蝼蚁,但蝼蚁的性命,也是父母所护,奴婢十二岁那年,阿爹阿娘为了保护奴婢而死,奴婢这条命,是阿爹阿娘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所以奴婢无论如何,都会拼尽全力活下去,这天下,不是只有王侯将相,才有骨肉亲情,蝼蚁,也有。”
萧让听到最后一句,他向来深不见底的双眸闪现一丝异样神情,正当阿妧以为他要生气时,萧让却忽然轻笑一声,道:“你真是本侯见过,最不像奴婢的奴婢。”
阿妧愣了愣,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萧让就又拿起兵书,看了起来:“只是,本侯不会允你回去拜祭爹娘。”
阿妧顿时急了:“君侯……”
“因为天亮之后,不是离开灵昌,而是进驻灵昌。”
阿妧愣了下,又马上恍然大悟,原来萧让和鹰鸢军,这次不是途径灵昌,而是专程来灵昌的,所以他们一时半会不会走,她不必着急今夜去拜祭爹娘,她心里松了口气,道:“奴婢明白了,多谢君侯。”
萧让淡淡应了声,然后又将目光移到兵书之上,阿妧见他在翻看兵书,于是道:“那奴婢不叨扰君侯了,奴婢先行退下。”
她行了一礼,就准备退下,忽然萧让道:“站住。”
阿妧诧异转身,萧让从案牍上拿过一个白玉瓷瓶,扔给她:“这是军医配的金创药,你拿去吧。”
阿妧下意识接过,然后愣了愣,她低头看自己手背上的鞭痕,那是主母昨日虐打的,她身上还有无数道新伤旧伤,今日萧让定然是注意到了,她赶忙道:“多谢君侯。”
萧让没有搭腔,只是翻着兵书,目光看也未看向她,阿妧也不知这个喜怒不形于色冷冰冰的新主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好道:“君侯,奴婢先行告退。”
只是这次走的时候,萧让没有再喊她,阿妧手中握住那个白玉瓷瓶,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灯烛之下,萧让身着白衫,翻着兵书,他五官棱角在烛光映衬下愈发分明,面容俊美如刀刻斧凿,她抿了抿唇,回过头,然后将那个白玉瓷瓶塞进衣袖,走出营帐。
3
◎逃奴◎
翌日天亮,萧让等人拔营,前往灵昌城。
灵昌城的守军不过数千人,鹰鸢军自亮身份,守军赶忙就开了城门,萧让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端,他穿着黑色铠甲,虽冷淡如冰,但身材高大,又生了一张好脸,还是让不少少女怀春。
鹰鸢军进城,有少女怀春,更有人讶异于见到跟在萧让身后,骑着一匹稍微小一点马的阿妧。
阿妧本是不会骑马的,但是她不愿成为鹰鸢军的负担,因此拔营之前,她让萧让的亲随吴钩教她骑马,阿妧天资聪慧,稍微一教,就得了要领,她又性情倔强,就算被马掀翻摔了下来,也立马爬起来继续学,连吴钩都佩服她的韧性。
大概是有点不忍心看到阿妧一次一次被摔,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年参将吴钩开口道:“君侯虽然人称修罗,但没有那么可怕,更不会因为你不会骑马就杀了你,所以你无需这般。”
“我只是自己想学。”阿妧道,她悄悄捏紧塞在袖口装着金创药的白玉瓷瓶:“而且,我知道君侯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摔了七八次之后,阿妧终于能骑有模有样了,吴钩于是给她找了匹性情温和的小马,跟着萧让进了灵昌城。
初进灵昌城的时候,阿妧本能的开始畏惧起来,她害怕遇到认识的人,更害怕遇到主母,因此她骑马时,头都是低着的,就怕遇到认得她的人,但骑了几步,她忽看到前方萧让的背影,萧让身材极好,宽肩窄腰,铠甲一穿起来,格外威武,他骑马的时候,背也挺的很直,恰如胡杨松柏,阿妧看着他的颀长背影,忽慢慢抬起头,直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