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兄!”宁和大惊,冲上去将他扶起来。
陈长青靠着她的膝盖,表情有一点疑惑,又带着错愕,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恍然明白过来,抬起头,张了张嘴,目光里满是遗憾。
他望着马蹄声来的方向,没了气息。
“……江远兄?”宁和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陈长青的胸口处扎着一枚铁色的五爪长刀片,每个爪尖上都带着弯钩般的锯齿。这刀片深深没入了他的心口之中。
祁熹追提着剑去看被宁皎掀飞出去的那褐衣伙计,他已被砸死了,尸体躺在地上,渐渐化作烟雾,烟雾荡开,显出里头正在消散的灰色袍服。
这竟是个灰袍人。不知为何,能变作伙计的模样,还知道一路隐忍至此刻,懂得找到众人松懈时机一击得手。
祁熹追有些懊恼,脸色冷得像冰。回头看见宁和还蹲在地上,便走过来,说:“他是个灵。”
宁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知道。”
祁熹追听见这声叹气,蹙了蹙眉,又道:“他本来就不是活的。”
宁和垂着头,这回沉默得更久些。陈长青的身体还靠在她的膝盖上,宁和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不再温热。
她又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马蹄哒哒,那骑马奔来的青衣人这时终于赶到了近前,冲势还未止,便忙不迭翻下马来:“江远!”
宁和原本记挂着要同那诗仙人见上一面,若能结识一二更是再好不过。可现在陈长青死了,什么想法也就都淡了。只听见喊声,才抬起头来看了眼。
这无疑是位十分俊美的男子,年纪轻轻,身量高大,丰神秀逸。不同于陈长青那样温润出尘的俊,而是浓眉厚唇,带着风流味儿的明朗,有点儿像周琛书,却比后者来得更坦然大方。
宁和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情绪收敛一番,才开口道:“这位兄台……”
那青衣男子却根本没在听她说了些什么,他瞪大眼睛,双目死死盯着宁和膝边卧着的陈长青,看着他了无生息的青白面庞,目次欲裂,浑身都颤抖起来。
“……江远?长青?”
他扑上来,一把将陈长青的身躯夺过来揽在怀里,连声叫着他的名字,得不到回应,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呼吸。
宁和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一时也不欲上前打扰,拍了拍衣摆站起来,走到祁熹追身旁。宁皎跟着她,三人站作一排。
几步外,梦娘与那仅剩的断了支胳膊的伙计低眉顺眼地立在那儿。远处马蹄如擂鼓,后头的马队也跟上来了。上前骑的人马,一下子将整座山谷都挤满了。
马队一停,为首一银甲银盔的将领纵身出列,走过来道:“庄公子,可接到人了?你看……”
靠近了,他一下看见了地上躺着的陈长青,顿时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搓了搓手,重重叹口气道:“公子节哀。”
“节哀?”青衣男子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目中悲色与恨色交织,几乎要将一口白牙咬碎:“此仇,我庄岫云必报。”
“庄公子……”那银甲将领似乎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于是话到口边停了停,又咽了回去。
“赵叔,叫你手下将士搜罗这停云山上下,我要将这些来杀长青之人通通找出来。”青衣男子将陈长青的躯体揽在怀里,站了起来,目光阴沉,恨声道:“头颅尸身剁碎,喂予这遍山的豺狼野狗!”
银甲将领叉手应诺:“是。”
只见他策马回去,一声令下,阵列满谷的将士们当即应声而动,马嘶戟鸣,有如一团翻滚的黑云,呼啸着朝着山林之中席卷而去。
他们走了,青衣男子便将目光挪向面前几人。
先看向梦娘,冷声道:“叫你护着他,你却护不住,那么留你也无用处。”
说罢,抬手一束青光打来,当场便将垂首立着梦娘打得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这……宁和看得直蹙眉。
哪有友人身亡,还要将旁人再打死一个的道理。她忍了忍,想出声劝上一劝,却见地上的梦娘吐了几口血后,惨笑一声,身形渐渐模糊,最后竟是化作了一团粉色烟雾,转眼消散了。
粉雾虽散了,留下短短一句话音却犹在回荡:“庄岫云,我真不知道你这样,到底有什么意思。”
剩下那断了手的伙计惨白着脸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青衣男子低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抱着陈长青漠然转身而去。
从头至尾,没有将目光落到宁和三人身上,就这么无视了他们,独自抱着陈长青的躯体,朝着山谷外走去。
天边晨曦如故,一日万象初新。而他抱着最终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的友人,于这晨光之中踽踽独行。
许是这一幕太过悲凉,见他都走出十来步了,宁和才反应过来,抬脚就要追上去。
祁熹追拽了她一把:“你去作甚,只消往前头出谷,此层便可过了。”
宁和回头,说我知晓了。但还是追着青衣人的背影跑去,口中喊道:“兄台留步!”
青衣男子闻声回过头,一双深黑如墨的眼睛望向她,目光像雪一样冷。
这是他头一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被他注视着的那一刻,宁和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只觉一股庞大的危机之感如同霹雳一般从天灵之上直劈下来,几乎要叫人当场趴倒在地。
但宁和自然没有趴倒,她甚至连背脊也不曾弯一下,只朝着青衣男子拱了拱手道:“敢问兄台,可是庄兄庄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