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青抬眸朝她看来,一双原本清华有神的眼睛里显得有些空茫。片刻后,他低下头,伸手把阿六的刀捡了起来。
“你们走吧。”他说,“这些东西是为杀我而来的。”
见他如此模样,宁和心中不忍,压住一口叹息,道:“江远兄,莫说这些话了,你先起来,我与熹追护你出去。”
陈长青却摇头:“你们走吧。”
他神色惨淡,声音里几乎是哀求了:“我实在,实在不愿再见有人为我而死。我就在这里,你们快走吧。”
从客栈之中到这溪边树林,到如今打了少说有五六个时辰。那时天还没亮,而此刻,远山的日头已要落了。
“江远兄……”陈长青不愿配合,宁和觉得有些棘手。
黑蛟已经又和新涌过来的灰袍人们战作一团,而祁熹追皱着眉看着这一幕,哐地将两柄剑拿作一手抓着,抬脚大步过来。
宁和觉得她大概准备直接动手将人给提起来。
这……
唉,宁和虽觉得有些不太合适,但情形如此紧急,熹追这到底也是无奈之举。
就在这时,宁和忽听到身后传来树枝摩擦的簌簌声——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灰袍子们似乎介于实体与虚无之间,走起路来飘飘荡荡,并无声响。因而来者必是旁物。
宁和顿时戒备起来。祁熹追凌厉的目光也当即看了过去。
细细碎碎的动静转瞬及近,正在众人戒备之时,对方却忽然停住了,片刻后,有道娇柔的女音传过来:“陈公子,你可在此处?”
陈长青愣了一下:“梦娘?”
宁和与祁熹追对视一眼,都没做声。
那边答:“是我。”
随即脚步声又起,绕过树丛走过来几个人,打头的正是那身姿妖调的客栈老板娘梦娘,穿着身青绿色的裙子,后跟着几个劲装打扮的伙计。
梦娘说:“陈公子,我来接您。我们公子已收到消息,正领着人赶过来,您跟着我,我带您接他去。”
听了这话,陈长青木然的双目里终于重新聚起微光:“雪川,雪川他过来了?”
“是。”梦娘点头,又催促道:“此处危险,陈公子还请快随我来。”
陈长青精神一振,马上要跟她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过头看向宁和他们。
山林茫茫,宁和也不知该往何处走,现在既然有人来接了,自然只能跟着,便道:“无妨,我与熹追护着你过去,也是一样。”
陈长青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拱手朝她二人深深揖了一下。
宁和一面挥剑劈散一只灰袍子,一面心头忍不住有些起伏:听江远兄与梦娘方才所说,莫不是自己跟去,稍后也能见着那位诗仙人?
心绪翻涌之下,宁和险些把后头的黑蛟给忘了,过了会儿才忙匆匆调头回去喊了声:“阿皎,走了!”
话音落下,就见一道黑光蹿过来,落地化作宁皎的模样。
有了黑蛟的加入,加上梦娘带来的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这一路便再没经历什么波折。
由梦娘领着走了几个时辰,灰袍子们一直追在后头,众人紧赶慢赶,早已远离了原来的客栈方向。天色越来越暗,林子越来越深,树木高大的伞盖遮蔽了落日的余光。一行人不得不沿途斩些松木段下来,充作火把。
陈长青只是个书生,再怎么坚持,也慢慢变得体力不支起来。他走不动了,就由几个伙计轮番背着走。
宁和与祁熹追倒是都可以代劳,到她们到底身为女子,多有不便,就没提。至于黑蛟,他一直落在后头清理着追来的灰袍人们。
四下寂静,夜色浓沉。如此环境里,那些鬼魅一般的灰袍子变得比白日更难对付。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宁和与祁熹追都渐渐感到有些疲惫了,更遑论身为凡人的陈长青与客栈伙计们。
倒是那位梦娘,瞧着娇娇弱弱,不仅能使得一手软鞭,跟着走了这么久,伙计们个个筋疲力尽、粗喘如牛,她却仍是神色如常。
宁和目光几次落在她身上,心中暗自生出几分戒备来。
虽说据熹追所言,梦娘同陈长青等人一样,也是灵。但旁人都是凡人模样,为何偏偏独她一个例外?
防备之心不可无,谨慎些总没坏处。众人走在一起,而她与祁熹追之间隔了些距离,若要凑近去说话,多少太刻意了些。
宁和有心想将心中念头同祁熹追提一提,她本以为以自己与熹追默契,便是不开口也能无声交流一二。却不想看过去时,祁熹追竟然半点也没有察觉。
不对。
宁和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分神盯了一会儿,竟发觉她此刻整个人,脸、手腕、脖颈,凡裸露出来的皮肤,竟都呈现着一种暗沉的赤红色!
她挥剑的动作依然一如既往的刚猛利落,丝毫不显异样,但宁和觉出不对后绕了几步,斜地里与她目光对上,心中顿时就是一沉。
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像宁和这等熟悉的,一对上她的眼神,就能知此刻她大概人已经不太清醒了。
宁和再也顾不上许多,忙一个箭步挤到她身边去,口中急急唤道:“熹追,熹追!”
祁熹追被她拉扯了一下,人还未回头,手头抡着的一双剑便朝她招呼了过来。宁和忙抬手挡了一下,三剑相撞,“当”的一声震响响在耳畔,祁熹追恍了一下,乌黑的双眼里终于聚起了一点神采。
她把剑收回去,杵在地上喘了口气。
“熹追,”宁和一面提剑护着不叫有灰袍子趁机突上来,口中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