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如那日书院里尚凡人之躯也敢只身去拦那呼风唤雷之狝鹓蛮姖二兽,今日,若会因此畏惧不前,而选择放下手中之剑,那便不是宁和宁伯骥了。
就见宁和微阖双目,五指捉剑——
一剑浩然!
茫茫灰雾之中升起了一轮月亮。皎洁的白光如同涟漪般粼粼晕开,所过之处,那些穿行于雾中的灰袍子们如同阳光下消融的雪,无声无息间涤荡一清。
祁熹追纵身下来时,只来的及揽住宁和滑落的肩头。
宁和缓了片刻,重新站直身体,摇头道:“我无事。”
她抬手轻轻将祁熹追的手拂落,趁此时机,上前几步捡回了自己的寒水剑。
一弯腰,唇边便难以抑制地涌出一线血来。
祁熹追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皱起。然如今到底不是说话的时候,就这片刻功夫,新的灰袍子已经又从不远处聚过来了。
祁熹追双剑在手,寸长寸短,一手刺一手劈,几下将最先冲至的几只灰袍人搅得粉碎。
“阿六!”陈长青饱含痛苦的喊声传来。
宁和忙回头去看,就见那护卫阿六已经爬了起来,一手捂着肚子,面上已无几分血色。他另一只手把腰上的大刀又拔了出来,抓着还要继续与那些灰袍人斗,可他腹部的血口子太大,单手已经捂不住了。
陈长青眼睛发红,伸手想去把他的刀夺过来:“阿六你歇着,我来!”
阿六说:“公子这双手与主人一样,都是读书写字的,哪能来拿这些铁器。”
“读书写字,读书写字有何用?”陈长青苦笑一声,“阿六,莫管我了,你走吧,去找你家主人。”
阿六摇头:“公子……”
祁熹追一回头见他们还在拉扯,面上顿时划过一丝怒气,冷声喝道:“还在啰嗦什么,何处是出路?速速指来!”
阿六提着刀砍落两个黑袍人,喘着气,粗声道:“沿、沿溪水走!”
祁熹追听了,反手掏出瓶丹药一仰头吞下去,两剑一举把前头一排灰袍人连同掷出的药瓶子一同劈碎,剑花搅动凶猛有如旋风,生生杀出一条路来,朝着溪边突去,头也不回地喊:“跟上!”
宁和杵着剑微微弓身,脸色难看,竭力压下腹中翻涌痛楚,对阿六道:“你与江远兄先走,我断后。”
时机危急,阿六一句话也没多说,点了一下头,推着陈长青追在了祁熹追身后。
宁和落后一步,咬了咬牙,抬手又要将心剑凝出,却忽见远处有黑光一闪,闪电般冲至自己身前。卷起的风扑到脸上,是股湿润的山林味儿。
这味道宁和极熟悉,她眼中一亮:“阿皎?”
那黑光绕着她左冲右突,速度快极了,便是凭着宁和如今的眼力,也看不清楚里头是个什么形状。只见到黑光过处,一顶顶灰袍好似凋落的秋叶一般被撕了个粉碎。
然后那黑光撞回来,卷着她往溪边急奔而去。
光影疾掠间,宁和只看到一双幽绿的眼睛。
“阿皎,你……”宁和心头好些疑问,想你之前去了何处,那黄三又何在,但想着此刻绝非叙话之机,便又压下不提。
黑光卷着她冲至溪边,祁熹追和阿六正一左一右将陈长青夹在中间,极艰难地沿溪而行。
黑光散去,宁和双脚落地,抬眼一看,身旁立着的果然是黑蛟宁皎。
宁和胸中阻塞,站着缓了几息,期间有灰袍人扑上来,通通被宁皎出手打落。
宁和这时才发现,宁皎身上此刻只穿了件黑色外裳,原来一直披着的那件黑斗篷不知何时已脱掉了,那张苍白而俊美的脸坦然地露在外面,回过头看她,碧绿的双瞳里带着还未褪去的森然煞气。
比起他的袍子,更重要的是:“阿皎,你能用灵气?”
“不能。”宁皎摇头,然后他说:“我非人。”
宁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宁皎是头蛟,动若奔雷也好,搅碎这些灰袍子也好,他不需要借助什么功法法门,只凭身体便能做到。
说话间,宁皎又打散了几只灰袍人,随即更是重新化作黑光,冲袭几圈下来,将周围几丈内都清了个空。
阿六祁熹追三人都回头看了过来。祁熹追喘了口气,宁和定睛一看,发觉她面色似乎不太寻常,整张脸充了血一样的发红。
“熹追?”宁和有些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祁熹追的目光往宁皎瞥去一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站在她身旁的阿六却忽然倒了下去。
“阿六!”陈长青急忙蹲下去扶。
阿六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睁大,瞳仁里头已经没什么光了,手中一直抓着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宁和游学时常行走在外,有些经验,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不行了。心中暗叹一声,别开了头去。
陈长青还想把人扶起来,可他已跑了一路,力气消耗不小,阿六块头又大,一时扶不起来,急得他双手都颤抖起来。
溪边花树繁多,陈长青的脸上被花枝划出了两道血口子,头上发冠也歪了,看着狼狈极了。
阿六动了一下,艰难地抬起脑袋,已说不出话,只缓缓对他摇了摇头。
梦乡树摇落片片粉红的花瓣,飘零在灰色的雾气里。阿六的眼睛闭上了,捂着腹部的手松开,红白的肠子都从那口子里滑落了出来。
“阿六,阿六?”陈长青喊了两声,把嘴闭上了,低着头,怔怔的。
灰袍子转眼又聚过来,宁和面色凝重,提着剑上前一步,不得不开口对陈长青道:“江远兄,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