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那雪幕裂开的无底的口子越来越大,整座古城中无处可逃的噬魂鬼皆消弭成弥散的魂渣,被这些滔天的风雪卷携着入了这一突开的地狱似的裂口。
鼠哥还不知道江渚那边发生了什么,他看着魂气溃散的翎箭,心里忽然同江渚坠忘川河那日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于是鼠哥顾不得向那俩蹲在地上还魂的死鬼炫耀自己斗鬼的能耐,只着急忙慌地操纵翎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麻溜地冲了出去。
“猪兄……”
那些锁链拉扯着他堕入苦寒地狱的一霎,凌景途怎么也没想到,他在最后一刻都想寻到却又不想让其见到这一幕的人会如那日一般出现在他眼前,他更没有料到江渚会冲过来抱住他,并且随他被拽入雪狱的一瞬都没有放手。
其实江渚倒在雪地后都没有弄清楚自己方才经历了什么,他只是看到有几条不知道在哪儿冒出来的冰铸的锁链死死撕扯着凌景途,与此同时,他手上以死气供养的弓箭也氤氲出无法压制的死气,而且这股死气同样随那些魂飞魄散的噬魂鬼一起被凌景途面前的裂口渐渐吞噬,而凌景途越挣扎,那些锁链越躁动地收紧,所以当他看到有一条掣出的冰链忽地掷向凌景途时,他便丝毫没有犹豫地扑了上去。
然而此刻,他的眼前只有背对着白茫茫天迹的凌景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躺在雪地上,他仅是觉得僵冷得厉害,以至于他忘记了怎么放开手,怎么启唇对凌景途说句话。
不过背部的麻冻感倒暂时缓解了他背上的疼痛。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活了这百年,头一次心底如此轻松,就好像对他来说,这算是一辈子最知足无憾的一次。
“你怎么站那么高”江渚就着环抱住凌景途的架势,在凌景途耳边轻声问他。
“我想找到你……”凌景途顿了顿,颇委屈地嘟哝一句,“可是等站在上面才发现还是寻不到。”
江渚听到这句痴痴地笑了笑,接着止住试图起身的凌景途,自顾自地说:“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我见过一个鬼,他做鬼时间不长,但一直到投胎那日都对生前的一件事耿耿于怀……他说在他母亲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外地工作了两个月终于想起来给她打一个电话,而一天时间不短,他清楚地记得那个电话只用了两分十四秒,电话中他母亲像之前一样絮叨着想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知道老人耳背,所以只说了一遍回家的日期,本不打算让她记得的,可等他回到家,那个日期却被人用笔在日历上清晰地勾勒出来,而且他往常回到家,总会怪他母亲把家里东西堆的满地都是,但之后等他老了才理解,原来老人腿脚不利索,只不过想把东西都放在手边够得着的地方罢了……只可惜他打完电话的第二天下午,他母亲就突发疾病去世了,他记得那通电话中他母亲最后一句还是糊涂地说新换的手机,自己不知道怎么挂断电话,让他先挂……如果有机会,他应是不愿再挂断吧……”
觉察到凌景途想起身,江渚像是遮掩什么或是贪恋着什么似的,又将他揽紧些,继续说,“还有一个老鬼,一直到魂寿殆尽都习惯每天写一封信,虽然寄不出去,但他说这是他欠给他老伴的,他老伴在世的时候不识字,却总盼着他能给她寄封信,可他总有各种理由拖欠这件事,不过好在她这些年都没有怪过他,就只是在晚年临走的时候,还惦念着自己安藏的仅有的一封信,她说自己虽看不懂信但读得懂他……”
“所以他们都后悔了一辈子,他们后悔自己一辈子忙忙碌碌却只给了爱自己的人这么点时间,或许这就是世事无常,你一遍遍许下明天,后天甚至几年后的承诺,可你永远不知道死神什么时候便会用生死教训你,让你知道有些事根本来不及也等不起……无论之后我们用无可奈何还是身不由己安慰自己,都只能盼着死后多要一碗孟婆汤才能忘记这些憾事……只可惜,黄泉路奈何桥上根本没有孟婆汤,就算有……我也不会喝……”
江渚说着,本来搭在凌景途背上的手臂终于撑不住地垂落在地上。而随着他沉促的气息渐渐微弱,凌景途蹭过他冰冷的侧脸时忽地意识到什么,忙不迭地起身,同时把江渚从雪地上捞起来。
地狱本就是惩治恶鬼的地方,那些无情的冰链怎会耐着性子容忍凌景途反抗,所以最后掣出的那条锋刃的冰链即使不能将他拽入雪狱,也能将他穿膛破腹,逼他压制住周身肆虐的死气。
而凌景途料到掷来的那条冰链会给他更狠的教训,可他没料到会有人替他扛下这一击,他本就是个早就该死的人,实在不值得有人拼命救下他两次。
凌景途双手随着打颤的心尖,抑制不住地发抖。他用衣衫裹紧江渚背后沁血的口子,把江渚背起来后,茫然失措地扫顾过这片无始无终的雪地,他根本不知道该带着江渚去哪儿,他每往前踉跄一步,自会有新雪覆盖他脚印,让他辨不清方向地荒唐奔波。
“猪兄……”
这一声喊出来后,凌景途眼眶里积蓄的泪水全部失控地落了下来。而他背上的江渚听到这声模糊的啜泣,拧着眉头勉强睁了睁眼,又在凌景途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想说的话。
“凌景途……你知道信是什么吗?你有没有给谁写过信?……写信不像打电话,收信的人或许要等很长时间才能看到信里写了什么,然后还需要很长时间去读懂它……凌景途,要是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会给我写信吗?……我愿意等,等多久都没关系,你慢慢写,写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信里有你就好……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