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隐在这里待了半个时辰,想说的话都挤到了嗓子眼,却没一句敢说的,倒是离开的时候,衣袖一抖。
将袖袋中的一条女子腰带落在了对面蒲垫上。
裴清允处理公务时神色认真,注意到这条腰带时已是天色微暗,他放下手中最后一本公文,凤眸流转间。
被那一抹粉色吸引了眸光。
一尘手中端着红花梨木托盘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一向在书案前未出过神的他家公子,在盯着那折迭起来的女子腰带瞧。
一尘:“……”他立即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屋门,不敢打扰丝毫。
屋内早已点了灯,因裴清允不喜明亮,只有书案上的一盏烛火摇曳,他对于对面蒲垫上的腰带,并未感到意外,这很符合容隐好事的做法,而关于那夜的事,也着实让他有几分苦恼。
他的眸光暗沉,在藕粉色绣海棠花的腰带上停留,虽上面染过他的血,又被清洗过,可隔着一张宽敞的书案,依旧有淡淡的月露香粉气息,正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对于那夜,他记得最清晰的,就是那‘狂徒’身上的月露香。
除此之外。
裴清允眉心微凝,想了想。
对于不可控的情绪,若不能很好的控制,不如任它肆意,早几日,他确实不让自己回想起那夜,也确实是做到了。
只是,完全是靠他的意志在压迫,并非真正的不受其影响,正所谓水满则溢,物极必反,他并不完全压制。
因为他心中清明,本身并不惧怕这种念头。
随心而对,才能不受其扰。
他记得,她的嗓音并不好听。
犹如枯朽的老木,也似荒野中的乌鸦啼鸣。这不该是一个女子该有的,想来是那夜她用了太多的酒,又用了一整壶的催情饮所致。
所以,他记下的嗓音与她原本的音色并不相同。
而且,还有令他更想不明白的事。无论是那夜他眸光所视亦或是肌肤所触,她的身量都很纤细。
可,她的脸颊却圆嘟嘟的。
这世间,当真有身量纤细但脸庞厚重的女子吗?
裴清允不信鬼神,自然不会如坊间那些说书先生一般,认为这是有妖邪作祟,他只是心中生出了一些好奇。
他书房内的窗牖是半开的,夜风缓缓流入,吹动灯台上平静的火苗,裴清允微微倾身,将对面蒲垫上的腰带勾在修长指节间,就着那盏烛火,以上好绸缎制作而成的腰带,在烛火上一点一点,燃起。
直到火苗熄灭。
落了满片的灰烬。
什么都不剩。
裴清允唤了一尘进来,将书案上的灰烬清理干净,随后,在书案左侧的木屉里取出一根手臂长的佛肚竹,拿在手中以刻刀雕刻着什么。
——
次日一早,容隐就送了书信到恒阳侯府。
信上说:谷雨时节后一日,枢密院知事对裴枢相招了供,那日,裴枢相下了早朝后一直在枢密院处理公务,待至酉时时分,出城去了水坪镇,至于在查什么事,尚未可知,在城外待至夜深,回到京城。此间除却枢密院中官员,并未见过他人。
言简意赅,有理有据。
慕知意早在昨夜心里就不再忧虑,如今看了容隐的书信,更没什么可不信的了,就是她做了场梦,在庸人自扰。
用过早膳,陪着老夫人在佛堂念了会儿佛经,就回了她院中,昨夜落了场小雨,她院中的花草被打落了不少,打算着捡拾起来,做几只香囊来用。
孙嬷嬷坐在院中,一边给她裁制夏日里的新衣,一边说着:“昨日夫人进了宫,听闻是皇后娘娘养的狗生了娃儿,去宫中道喜。”孙嬷嬷朝着慕知意看过来:“往日皇后娘娘待郡主不薄,郡主是不是也要进趟宫?”
实在不是孙嬷嬷多嘴,干涉主子的事,她可是听闻,整座皇城里不少夫人贵女都进宫去祝贺了,她家郡主若是不去,皇后娘娘指不定怎么生她的气呢。
慕知意闻言刚咬在口中的李子都没咽下去,孙嬷嬷所说这件事她是知道的,昨个晚间沈书梨身边的婢女来了她这里一趟,说的就是这件事,让她莫要忘了入宫祝贺。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皇后娘娘在人前说起她,对她还未进宫去表示不满,沈书梨才会让人来提醒她的。
慕知意走在花丛间,继续吃着手中的李子,待一颗李子被她吃了个干净,吩咐碧荷去准备马车,进宫。
慕知意换了身清雅的芙蓉色百褶裙,因着那日在谢宇珩的别苑里她醉了酒,腰带不知被她塞去了何处,是以,她现在腰间的丝带是孙嬷嬷才给她缝制的,上面还缀了几颗珊瑚珠。
出了恒阳侯府,马车辘辘行在长安大街上,在一间金玉铺子前停下,听闻那只不愿和猫儿配对的小白狗一下生了九只小狗崽子,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什么贺礼好。
就买九只金铃铛送给它们罢。
慕知意进了铺子,金玉铺子的掌柜倒是记得她,上前热情道:“姑娘今儿是想买些什么?”
慕知意抬手给他比划了一下:“就,这么大的金铃铛,来九颗。”
掌柜的往她手上比划的大小去瞧,许是觉得慕知意比划的太小,寒酸的很,又不好如实说,也抬起他的手比划:“这么大?”
足足比慕知意比划的大出一倍之多,慕知意往他手间指了指,轻笑:“少一半大小。”
这些日子她请容隐办事,花了她不少银子,平日里她的月银只有二十两,若不是她身为郡主,食邑五百户,她的荷包早就空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