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悦觉得眼睛里已经有水珠在滚动,她走远几步到路口,终于敢放开声音说话:“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一点本事都没有,我只能靠嫁人发家致富。你们从小逼我努力读书,别人看动画片的时候我在学习,别人参加兴趣班的时候我在学习,连学校里春游的时候我也只能待在家里学习。难道我这么多年受的苦、付出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
徐秀霞坚持己见:“你是个姑娘家,我和你爸也挣不了多少钱,不找个好人家怎么在申城买得起房子,难道你想一辈子租房住!”
“我可以去别的城市赚钱买房。”
“别的城市哪有申城好,这是大都市!”
唐清悦被气得语无伦次,“那除了申城,其他地方都活不了呗。这是你们选择的地方,不是我。我讨厌申城,从小时候开始就讨厌,我巴不得早点走!”
“小悦,你听话,赶紧回来。”徐秀霞见女儿不吃硬,转而苦口婆心地说:“再去找你们主任说说情、送点礼,请他帮忙重新让你回所里工作,我能看出来你们主任还是很喜欢你的。我和你爸为了培养你,让你读好学校,受的苦比你多多了,我们都是为你好,你……”
“不要再说为我好了!”唐清悦的声音哽咽到沙哑,但她还是吼了出来:“这样的好我宁可不要!我是不会回申城工作的,也不会再去相亲,我的生活我自己做主!”说完她就迅速挂了电话。
尽管能猜到徐秀霞知道真相后会说什么样的话,唐清悦还是忍不住难受,心口一阵阵闷痛。就像多年没愈合的伤口,每次争吵都是撕掉还未掉落的薄痂,将血肉粘连的一面暴露在空气中。
她回想起儿时住在申城破旧漏雨的小平房中的画面。一间房用薄薄的帘子隔开,父母住小的一边,她一个人住大的一边,唐力胜还搬了张二手大书桌放在她床头。每天放学回家后,徐秀霞和唐力胜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女儿身后盯着她写作业,时不时嘘寒问暖,端茶送水,自以为给她提供了优质的学习环境。
十二年的中小学生活,徐秀霞珍藏了女儿所有的奖状和满分试卷,整整一大箱,每次搬家她总要连带着走。这些荣誉是徐秀霞最骄傲和自豪的一件事,却是唐清悦最重的负担。她在工作前最后一次搬家时,把这箱东西全都卖给了收废品的大爷,只换得一张薄薄的二十元纸币。
唐清悦把手机丢进兜里,闭上眼睛努力压下心里的情绪。一分钟后她才克制住,睁开眼想往里走,在转身的那瞬间却看到余林屹站在侧后方。他明显听到了刚才的通话,眼里带着疑惑和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唐清悦还未完全收住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泪水和余林屹那句同时说出口的“别哭”一起碰撞在空气中。
暂时不考虑开始一段感情
“你怎么来了?”唐清悦快速扭头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她又捂住眼睛转身,带着鼻音说:“抱歉,我需要几分钟调整一下。陈识已经在里面了,你先进去吧。”
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唐清悦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背后包裹住自己,余林屹把他的大衣披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不穿外套。”他的语气很平常,仿佛没看到刚才所发生的事。
唐清悦低下头,一滴水从下巴滑落在水泥地,瞬间消失不见,她再次说:“落在车里了。余林屹你先进去吧,我马上就来。”
从余林屹的角度,只能看到唐清悦额头的碎发和通红的鼻尖,脑袋埋在他的深灰色衣领里,只有小小一只。他抬了抬手,想替她擦去眼泪,动作却停滞在半道。
余林屹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低声安慰:“别哭了,擦擦吧。”
这句话反倒起了反面效果,唐清悦接过,不敢看他,慢慢眨了眨眼,胡乱用纸巾蹭了蹭脸,想绕开他往前走,余林屹也往侧边跨一步挡住她的路。混乱中唐清悦撞上他的肩膀,她愣了下,一瞬间所有情绪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泪水像没拧紧的水龙头般扑扑往下掉,她干脆将错就错,把自己的脑袋抵在眼前一片发热的胸膛上。
余林屹先是沉默,但没有推开她。半响他叹了口气,呼吸洒在她的发顶,轻声问:“和家里吵架了?”
“嗯。”唐清悦微微点头,脸上的水渍融进柔软的毛衣,“我妈发现我辞职来温城了。”
“之前没跟家里商量好?”余林屹明显有一丝意外。
唐清悦委屈地说:“没得商量,他们不会同意的,提前跟他们讲也只是被骂得更早,我和我爸妈的想法完全不同。”
“认知不同所看到的世界自然不同,或许你可以尝试放下你的尖锐和骄傲,不要俯视他们。”
“余林屹,你不会懂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唐清悦停了停,哽咽地说:“我所接受的教育和对世界的认知告诉我,只要你有能力有勇气,就可以做成很多事。但我的爸妈却不停警告我,我之前所有的付出都仅仅是为了获得所谓的稳定。那些事业、追求,都是富贵人家谈论的东西,我连入场券都没有,我不配,我甚至连想都不应该想。你知道我妈最近几年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什么吗?”
余林屹轻声回应:“嗯?”
“唐清悦,我不该让你读这么书的,心都学野了!”她说着笑了一声,边笑边掉眼泪,“是不是很可笑。不该,好像我的学业、我的工作,都是他们的投资,而我只是实现收益的工具,我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能按照他们既定的人生轨迹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