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羽林尉魏绍听见了,也凑过来,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陛下行事一向不循常理,倒也没什么可惊奇的,可这么多年别说娶妻,身边连个女人都看不见,这就不正常了。你们说,陛下不会是有那断袖之癖吧?”
此言一出,周边昏昏欲睡的其他人都竖起耳朵,作出倾听的样子,魏绍不免更有几分得意:“我听说陛下少时,与诸兄弟的交情不过尔尔,唯独与临江侯感情深厚,相伴左右,且多年来从未变过。甚至后来出了谋逆之事,陛下杀尽旧族,独独放过他一人,听说临江侯身死的时候,陛下可是伤心了一番,不仅不夺爵位,还将其厚葬,这是何等深情啊。而那临江侯的模样,诸位可见过了,活脱脱的一个清秀少年,实非寻常女子可比。依我看,陛下是心结未解,所以才无心娶妻。”
魏绍眉飞色舞,越讲越起劲,简直比那说书的还要绘声绘色,听得旁边的老臣们一愣一愣,竟是微微点头,有恍然大悟之意。
唯有张珩蹙着眉头,一言不发。见魏绍越说越离谱,这才悠悠地叹了口气:“恐怕诸位说的都不对。”
众人又是一惊,皆是转头看他:“不知张大人有何高见?”
张珩深吸一口气:“陛下真正想立的,乃是江氏女。”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片刻之后又犹如巨石砸开水面,众人纷纷躁动。
“谁在这妄议君王?”传来一个苍劲而威严的声音,纷纷扰扰的声音立即止住,众臣低头行礼。
说话的乃是三朝老臣,大宗正慕容越。他拄着拐杖,仆从搀扶着,颤颤巍巍而来,以锐利的目光扫视众人。
方才还玩世不恭的魏绍立即变了脸色,换上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宗正莫要见怪,臣等也是一片丹心啊。”
慕容越“哼”了一声,还未开口责斥,却见宫门已开,宦者令陈敏走出来,宣道:“陛下身体不适,朝会暂延,诸位先回去吧。”
见事情未解决,急在头上的罗清赶紧抓住机会提醒慕容越:“宗正大人,臣等也是为了国本考虑,陛下迟迟不娶妻,不立后,总这样下去也不成啊,不如今日就由大人带头,我们一块去跟陛下讨个准信,看看陛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慕容越犹疑一阵,终是在众人的一片附和声中点了点头。
太极宫,暖阁之内,长长的玉案上摆着一副棋盘,双方杀的正是焦灼时候。
慕容景唇角噙笑,执一颗黑子,停在半空,沉吟许久,全然无视殿外众人喧嚣。
沙漏中的细沙缓缓流逝,日影光转。
江容晚坐不住了,蹙了蹙眉,抬头问道:“你真的不出去吗?”
慕容景作出一副头疼模样,戳着鬓角:“我这位族叔,最是迂腐,还是不见为好。”
江容晚伸手摆弄窗台上斜插的梅花,轻声道:“我早就说过,你的臣民不会同意的。”
慕容景不悦地抬起头,扣住她的手腕:“你是不相信我有足以应付他们的手段?还是不相信我?”
江容晚清浅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心:“都不是。”
她将目光放向远处,眸光明暗变幻,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半晌之后才开口:“阿景,你知道之前我为什么明明动了心,却迟迟不愿意嫁你吗?不是因为身份,也不是因为我真的有多看重世俗礼法。”
慕容景眼中露出迷惑之色,江容晚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
“而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志向和能力,只要你想,你可以取得先祖们都未曾获得的成就,驱逐北狄,扩大疆土,修建运河,百姓安居,成为南楚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
“可你知道人性是怎么样的,相比起光辉的功绩,世人更感兴趣于那些宫闱秘事,到时候,你越是出色,针对你的攻击就越多,那些书生们定会对此事极尽编排和扭曲,流传愈广,就越失真。我不愿当人们想起你的时候,总会记得这一茬往事,我不愿成为你的污点,让史书评价的时候因为这样不值得的事情而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损毁。”
眼前人眉目灼灼,化作一片柔情,又由柔情化作一点惆怅。午时的阳光透过花窗,落在眸子里,琉璃一般的剔透。
慕容景突然一个倾身,将她拽到身前,反手抵在案上,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再观棋局,胜败已定。
他居高临下,笑的风流:
“你输了,这就是不专心的后果。”
俊逸的眉眼一点点靠近,鼻尖贴着额头,气息缭绕,眸光深沉。
“阿晚,胜者为王。历史,是由胜者书写的。”
“世人怎么看我,我管不着,但这样美的山河,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站在高处,陪着我走下去。”
江容晚抬头看他,眸中微光闪烁,可那人抚上她的脸颊,又是颇为恶劣地一笑。他俯身去咬她的耳垂,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灼热。
“不过,这些事以后再说,此刻我只想······”
耳边缓缓吐出两个字,那莹白的脸颊登时变成粉红。
长袖一拂,案上棋盘悉数坠地,白子黑子滚落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陈敏闻声,匆忙走进来,却又乍然停住。
内室光影昏昏,纱帘翻飞,在微风吹起的一角,一明一暗间,人影交缠,时光悠长。
建宁初年,帝不顾群臣劝阻,立江氏女为后。江氏,昭宁侯江焕之女也,景熙二十六年嫁楚太子,后为帝妻。宗正愤然,于朝堂斥曰:“陛下竟不顾五伦八德耶?”帝踱步良久,叹曰:“皇叔所言固是,然五伦之前,朕,先为一人耳”。言既出,群臣默然。四月十三,帝大婚,辍朝三日,减免徭役,举国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