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镖师照例将她的箱子拿在手中,送她到了门口。他犹豫了一下,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张彩色笺子,小心地递给她:“袁姑娘,这是徐记鞋庄的通票。我看你的马靴有些旧了,底子也薄。你拿着这张票去铺子里,就能再订一双。”
袁昭愣了一下,摆手道:“不用。你们做镖师的,鞋子消耗才大。这票又不便宜,你拿着自己用吧。”
赵镖师见她执意不接,有点着急,就往她手里硬塞,“一点心意,不算什么。”
她坚辞不受,两个人正在推让,忽然一个人从巷子口走了进来,穿一身青色贴里,手里拎着一个点心盒子和两条活鱼,正是金九华。
三个人面面相觑,袁昭咳了一声道:“赵镖师,这位是我亲戚,来找我有事要谈。”
赵镖师盯着金九华看了两眼,回身笑道:“那好,我改日再来拜访。”
他走了。袁昭的脸冷了下来,重重地敲门。张大嫂打开门,见到他俩都在外头,愕然道:“你们一块回来的?”
袁昭提着箱子走进门,“只是刚好碰见了。”
金九华跟着进来,将点心盒子放下,又将鱼交给张大嫂:“这个养在缸里,活蹦乱跳的。”
院子里的豆角已经长得十分茂盛,架子上头还活泼泼地开着一片紫色花儿,下面已经累累垂下一片一尺长的豆荚,望去一片生机盎然。金九华见旁边有个菜篮子,里头有几个豆荚,便拿起来自己到架子上采摘。
角落里放了一把藤椅。袁昭将披风解了,自己坐在藤椅上,看着他一言不发。
张大嫂从厨房出来,见到他俩的情形,忽然用手拍了拍脑袋:“哎呀你说我这糊涂,家里一早就没有米了,我都没预备下。趁着天没黑,我赶紧去买点。”
她三步并作两步出门去了,将门带上,吱呀一声。金九华摘了半篮子的豆角,放在一边,默默走到她面前,叫了一声:“袁姑娘。”
她哼了一声,便算是答应了。金九华小声道:“我回来了。”
她瞟了他一眼,点点头:“哦。民女恭喜金公公,贺喜金公公,要给您备些薄酒,接风洗尘吗?”
他收敛了神情,很严肃地说道:“袁姑娘,我有很重要的事求你帮忙。”
她猛然坐了起来,将手放在膝盖上,整个人挺直了:“什么事?”
金九华道:“我如今在淮安府的清江船厂督造海船,建完后便送到宁波台州,充实东南水师。我需要些熟悉海船的人,最好又会绘图,能画些构造图件,供工匠们日常使用。我想来想去,只好来求你帮手。”
她一下站起身来,脸色发白。金九华心里一酸,支支吾吾地道:“对不住,我本不想打扰你的,要不我……”
她摆一摆手:“不必避讳。倭寇的各样海船,当年我都留心记了。什么水哨马船、铁头船、座船,都是矮小却灵活,往往一队有十几条船,相互策应。我军造船,需要比他们更高三分,再配备火铳,才有胜算。”
她抱着胳膊,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才说道:“金公公,我写张单子给你,你按单子采购些画具画纸,再送一匹白绢过来,我在纸上画好,再原样临摹到白绢上。生绢用明矾浸过,容易上色,经得起磨损。”
她进了屋子,在书案前铺开了纸张,用那只兔儿爷压住。金九华便挽起袖子,小心地研墨。袁昭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开了一整张清单,有纸笔颜料,又有些碗碟瓷罐等容器。她将单子递给金九华:“你让他们买的时候瞧好了,别的也还罢了,颜料一定要最上等的。”
金九华见她脸色凝重,便点头接过。“我明日便吩咐他们准备。”
袁昭微笑道:“既然是抗倭的事,那便义不容辞。”又取过旁边的热水吊子:“喝些茶吧。”
金九华擦了擦汗,小声道:“袁姑娘,我走的时候也没告诉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她手里一停,“我倒把这事给忘了。”将吊子往桌上一顿,板着脸道:“想喝茶,自己倒吧。”
金九华连忙陪笑:“我来我来,怎么能叫你做这样的事。”又看着外面灰色的天:“暑热不消,我给你熬些梅子汤来。”
九华篇之诚意
袁昭冷眼瞧着他,脸色变幻莫测,过了一会才小声嗯了一下,金九华笑眯眯地将袖子挽起来,进了厨房。过了一会他出来了:“梅子倒是有,只是少了些糖。”
他瞧见桌上的点心,笑道:“这里头的糖,不如熬进去。你也吃些。”
他三下五除二将盒子拆了,袁昭瞥了一眼,见到里头的点心和陆耀那天带来的差相仿佛,忽然怒从心头起,拍着桌子道:“我不喝了。”
金九华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看了她两眼,“这是……”
袁昭一肚子火没处发作,看见他一头的汗,脸上被晒得黑中透红,又有点心软,压着声音道:“陆大哥那天去买点心,是你跟着去的吧。所以你记得这些样式。”
他老老实实地点头:“是。”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金公公,你想我安安心心地跟着他走,是不是?”
他被锐利的眼神看得有点心虚:“陆千户相貌堂堂,人品贵重,连你小时候喜欢吃的点心都记得,是个念旧情的人。你要是跟着他,一定错不了。”
袁昭点点头,叹了口气:“他的确是好人。”
他小声说道:“我想着,世上再找这样一个男人,怕是难了。我是没有妹子,若是有的话,也想许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