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摇了摇头道:“现钱我倒是没有,我把这个押在这里罢。”便从怀里掏出房契和地契,放在桌上。
陈九用两根手指捏起来看了一眼,冷笑道:“方公公,你的宅子,我也是去过的。值一百两顶天了。”
方维嗯了一声,笑道:“那便用宅子先抵一百两。余下的四百两,宽限我几天,我再去借。”
陈九将房契和地契收在袖子里,笑道:“那我就限你十天。十天不见现银,那就算你欠万花楼的,五分利。”
方维皱着眉头道:“五分利,也太高了点吧。”
陈九笑道:“都是明码实价,借不借,你自己看着办。”挥了挥手,那两个人把卢玉贞扔在地下。
她明白过来了,又爬起来,冲着方维只是摇头。
方维扭头不看她,冲着陈九点了点头道:“那就立个字据吧,从此翠喜这事,谁也不提了。在别人面前,也不能提。”
陈九抄着手笑道:“有过这么一个人吗?我不记得了。”便叫人去拿纸笔来。
方维将字据写了,给陈九细细查了一遍,又低头按了手印。
陈九拈着佛珠笑道:“方公公是痛快人。以后来万花楼,跟他们说一声我的名号,不管是姐儿还是小唱,什么都给你挑最好的。”
方维擦了擦手,微笑道:“那就谢了。”
陈九便示意一个人过来给卢玉贞松绑。她咬着牙要爬起来,手脚却都麻了,一时起不了身。
陈九笑道:“方公公请自便。”带着人出去了。
方维连忙上前扶住了她,低头在她耳边问道:“可还好?还能起来吗?”
卢玉贞点头道:“能。”又紧紧抓着他的袖子道:“大人,你这又是何必……”
方维就将她搀了起来,将她的衣服扣子重新系好了,低声道:“对不住,你先不要生气……便是有话,咱们回家说。”
他就扶着她,跌跌撞撞地出了大门。天呈现出一片幽蓝色,外头飘着一股白色的雾气。什么都看不真切。
方维打量了一下四周,点头道:“原来这个院子就在万花楼的后头。”
忽然对面万花楼的后门开了,里头有人拉出来一辆板车。板车上扔着一卷破烂不堪的草席,依稀像是裹着个人。
车在他们面前慢悠悠地过去,席子里直直地垂下来一只手,枯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手上却还有两根指甲,养的足有三寸长,上头还残留着凤仙花染出来的斑驳的红色。
卢玉贞望着板车在雾中消失了,忽然腿上发软,便站不住跪了下去,只感觉胃里头一阵发紧。她用两只手撑着地,干呕了一阵子,想起身又觉得天旋地转。
方维蹲下来让她靠着,抚着她的背问道:“你还能走吗?”
卢玉贞又吐了些黄水,只说不出话来。方维急急地道:“你先上来。”
她喘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哑着嗓子道:“这怎么行?”
方维把后背转向她,低声道:“都这时候了,就别讲什么授受不亲了行不行?有话咱们回家说去。”
清晨的京城,太阳还没有出来,还是有点凉。他背着她,在河边的大街上慢慢地走着,四下寂静无人。
她搂着他的脖子,喘出来的气,热乎乎地喷在他的耳边。河上又起了一层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飘过来晃过去。
方维用手将她的腿往上托了托,柔声道:“玉贞,你…还生气吗?”
卢玉贞把脸贴在他背上,闷闷地道:“大人,我没有生气。我心里明白。”
方维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雾气里头,隐约传来铃铛的声音,叮铃叮铃响着。
方维道:“玉贞,你来猜猜这是什么。”
她笑道:“给城里拉货的车吧。”
方维笑道:“倒是猜的很近了。是玉泉山给宫里送水的车队,每天早晨都有的。”
街边的铺子都还没有开,他们靠边在一面布幌子下停下来,等这队水车过去。雾气里头,渐渐出现了一头黄牛。它默默地扭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是纯洁悲悯的眼神,眼睛又大又黑,湿漉漉的,像是一直在流泪。
赶车的车夫吆喝了一声,给了它一鞭子。它就又重新低下头,乖顺地继续拉着车,带着一车高高的水桶,从他们身边经过,慢慢走远了。
夜谈
黄昏时分,在空中停滞了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下来了,屋檐下的水流成了串,把地上打得噼啪一阵乱响。
卢玉贞强撑着坐了起来,把眼前的一碗面条吃得稀里哗啦。
方维笑道:“你可悠着点,别吃那么快。锅里还有呢。”又转身出去给她盛了点面汤过来。
她闷着头只是吃,忽然一抬头,看见方维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眼圈有点红,连忙问道:“大人,怎么了?”
方维咳了一声,低着头道:“没什么。”过了一阵子又问,“好吃吗?我也只会做这些简单的,不好吃你也忍着点。”
卢玉贞点点头,笑道:“好吃。就是为了这口吃的,我才撑下来的。”
方维听了也笑了,弯下腰来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别到后面去,笑道:“别落在面汤里。”看她吃完了,又问:“他们把你关了多久?”
卢玉贞想了想,笑道:“也没有多久,一天多吧。”
方维把碗收拾了,过了一会又进来,擦了擦头上的雨水,握着她的手问:“他们打你了吗?我头先看见外头石凳上,沾了点血。”
卢玉贞笑了起来,带点得意地道:“那是我把他们的胳膊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