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下了,几个小火者打着灯笼上来把轿子撩开。方维下了轿子,黄淮外宅的门房在外笑道:“是方公公,督公正念叨您呢”,便引着他一路向宅子深处去。
天已经黑了,他们穿过重重廊道,一路点着宫灯,盛夏的园林里声声蝉鸣,满目映出来的都是幽暗无尽的绿色,纵横交织成一种别样的清凉。
后院荷塘中凉风习习,吹得叶动花摇,亭中点着数盏小灯,设着一张大理石方桌,又有一张凉榻,旁边堆了满满一大缸冰块。几个小火者在后面打着扇子,黄淮穿一件万字纹妆花锦袍,在凉榻上歪着,看几个掌家和掌事太监在方桌上打马吊。
方维进来在黄淮面前跪了,低声道:“回督公的话,事情办妥当了。”
黄淮坐了起来,将鞋子穿上,笑道:“到底你还算识时务。”看了看方维,又皱起眉头问道:“李孚那边?”
方维道:“此事于他,并不十分要紧,不过是借机造势,给火上添一把柴而已。他们发现人没了,也不好声张。”
黄淮点头道:“此人行事跟顾廷机不同,总喜欢剑走偏锋,出人意表。只是如今圣心眷顾他,咱们须另外找个由头,跟他示好,免得两下结了梁子。”
方维沉吟道:“他此时应当还猜不到人在我们这里。不过他为人警醒,这些日子以来,也明白我们不是跟他为难。回头咱们再找一件事,跟他助一助力,两下点到即止就好。”
黄淮摆了摆手,叫他起来,又笑道:“会打马吊吗?”
方维摇摇头道:“小人惭愧,只略懂一点。”
黄淮站起来,在石桌子前头晃了一晃。众人连忙起来相让。黄淮笑着推了一推方维的肩膀道:“今日小方他初来乍到,便让他上来替我打两把。”又用手指头点一点掌家太监:“莫欺负新人。”
方维行了礼,上桌坐了。黄淮仍回榻上坐着喝茶。他于此道,并不熟习,只是打完一圈,自觉手风顺得很,便猛然觉出味道来,桌上其他三人都在暗暗给他做牌。他糊了两把,起来躬身道:“今日打得不好,唯恐扫了大家的兴头。“便推旁边的掌事太监上来。
黄淮笑微微地道:“看你今天旺的很,怎么不打了。”
方维低声道:“我是新人,初来乍到,不好抢了风头的。”只在黄淮旁边的绣墩旁边陪坐着喝茶。
又有小火者呈上几碟子冰块镇着的荔枝来。黄淮道:“没意思的很。”便跟旁边的小火者低声吩咐了些什么。不多时,就有人呈上来一个手掌大小的雕花檀木盒子。
黄淮笑道:“先收了摊子罢,今天倒是有些好东西,见者有份。”说了伸手将盒子打开,里头是红绒内里,衬着几粒黑黢黢的药丸。众人围坐在他身前,掌家太监便凑趣问道:“督公,这可是什么宝物?”
黄淮道:“是好宝贝,百病皆治。”又笑道:“这是圣上赐下来的仙方,吃了全身通泰,飘飘欲仙。”便自己从中取了一粒,用水送服了,又叫小火者递到桌上来。
众人大肆恭维一番,纷纷吃了。黄淮道:“此物十分难得,便教你们都玩个痛快的。”方维将药丸拿在手里看了两眼,心中忐忑,正犹豫之间,看黄淮的眼神看过来,便笑一笑,咽了下去。
过了不久,他就觉出头晕目眩,身体发软,在绣墩上只坐不住。黄淮便摆了摆手,走上来一列浓妆艳抹穿着清凉的姑娘小唱,搀着人往外头走。
方维见众人一路上搂搂抱抱,亲接起来,已是不堪入目,心中一凛,只是手脚渐渐没了力气,心里暗暗叫苦。
忽然听见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柔声道:“方公公。”
他抬头看,灯下玉人云鬓花颜,却不是云儿是谁。心中一阵喜悦,连忙扯了扯袖子,温言道:“姑娘救我。”
被人扶上了马车,方维便一阵头重脚轻,只是倒在角落,急急喘气。耳边听见马蹄声声,身体浮浮沉沉,想是去万花楼的方向。云儿笑道:“方公公,咱们两个,倒是很有缘分啊。”
方维只觉得手心燥热,快要说不出话来,伸手拉着云儿道:“我家就在地藏胡同,最里边一间,请姑娘送我……送我回去。”
云儿笑了几声,俯身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倘若我就是不呢?”
方维把身体弓起来,用手撑着勉强坐住了,吐了几口气道:“还请……姑娘发个善心,我感激之至。”
云儿道:“方公公刚才还说呢,不好污了东家的地方,要到我那里去。”
方维摇摇头道:“我身子不便,也不好污了姑娘的地方。”
云儿便不说话了,手轻轻拂过他的嘴唇,过了一阵,幽幽叹了一声道:“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
迷药
卢玉贞披了件外袍,睡眼惺忪地开了门。方维头重脚轻,险些一头栽了进来,自己撑着一口气稳住了,勉强笑道:“在外面……喝了点酒。”
云儿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外面,卢玉贞见了,便往里头让。方维在怀里掏了一掏,拿出块碎银子,递给云儿,“多谢姑娘送我回来。”
云儿向后退了一步,微笑道:“堂会的钱,我已经收了,这钱便不拿了。”又借着灯光看了看院子,点点头道:“我先走了。”
卢玉贞道:“姑娘不忙,我去送送。”自己进屋点了盏灯笼出来,送云儿出门。
走出去十来步,云儿道:“姐姐不用送了。马车就在胡同口停着,我自走去便罢了。”
卢玉贞看了看两边的白灯笼,摇摇头。“这条胡同晚上是挺让人害怕的,你还小呢,别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