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诧异道:“去领什么药?”
卢玉贞道:“惠民药局那边招些炮制药材的小工,我就去帮工了。”又道:“他们给工钱的,做半天就有两吊钱,现结。”说完从袖子里掏出来铜钱,递给方维。
方维见了钱,脸色铁青,拍着桌子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身契文书是卖倒的死契!”
方维从来不曾在她面前发这样大的火,卢玉贞吓得后退了两步,又站住了。
方维站了起来,看着她手里的两吊钱,叹了口气道:“我走的时候跟你说过的,等我发了月俸,便再给你。”看卢玉贞抬起眼来偷偷看他,又道:“城里头虽比外面好些,作奸犯科的人也不少的。咱们这条胡同,也是三教九流的人都来,你一个女人家,撞上起了歹心的,还不是要吃亏。”
卢玉贞点点头道:“大人,是我的不对,我原该问过你再去的。是我想着是十天一次,你不一定回来,就贸然地去了。”
方维听了,苦笑一下,便道:“你在那边做什么了?”
卢玉贞道:“就是将一些山楂、麦芽、酸枣仁什么的,在大锅里炒熟了,又不能炒糊掉,晾干了他们验过了,就给钱的。”
方维见她身上一层的烟灰,汗水在脸上结出白色的几道痕迹,心里不忍,便道:“这样热的天,他们惠民药局的老爷们不自己干苦活累活,便要花钱雇人做事。两吊钱,也着实是不多。实话跟你说,我最近月俸略涨了些,你也不必为了钱的事,这样发愁,以后便不要去了罢。”
卢玉贞摇摇头道:“大人,也不光是钱的事。要是钱不够,我那几件首饰,当了也没什么。只是我走了好多医馆药房,凡是有东家开的,这些活计都有雇的学徒,不招外人的,只有惠民药房是官办的,雇了些短工做切片和炮制。还是我去蹭着问他们招不招女工,他们见我认识些药材,才招我的。”
方维听她话里的意思,仍是学医这件事,只得摇头道:“你的心思我知道,只是急不得。”想了一阵,又道:“医馆药房收女学徒,确实不便,要不你去学做稳婆吧。”
卢玉贞为难道:“稳婆第一条便是要生育过的。”
方维思来想去,也没什么法子,见她手上全是灰,只道:“先去洗洗吧。”
卢玉贞答应了往外走,又被叫住了:“你先回来。”
方维走过来问:“你胳膊上是什么?”
卢玉贞站着不动,方维便拉起她的手来,把袖子往上一推,见一条细瘦的胳膊上,竟是扎了密密麻麻几十个针眼。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卢玉贞极快地抽出手来,把袖子放下去了。
方维咬着牙道:“你自己偷偷扎的是吗?”
卢玉贞看着他,咬着嘴唇不说话,方维觉得也不用回答,“你知不知道扎得不对能扎残疾,还能扎死人的呢?”
方维越想越气,便怒道:“你不用学了,学这个有什么好,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别人还没救过来,别先把你自己折进去了。”又道:“我这就给你找个好婆家去,婆家不看这个。”
卢玉贞终于开口道:“大人,不要。”又看着方维,像是要看到他心里一样:“我便是嫁人,也不是现在。我在庙里菩萨面前发过誓的,治好了您的头风病,我再去嫁人。”
方维呆住了,过了一阵,轻声道:“你不用管,我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没有死,不会有什么事的。”
卢玉贞平静地道:“我想……为您做件事,这是我唯一能给您做的事。”
她语气很温和,又很坚决:“做饭,刷碗,扫地,给您补衣服什么的,那些都太简单了,您随便在外面雇个人,她们都能做。”
方维沉默了一阵,忽然道:“那有朝一日你真能给我治好了,就能去嫁人了吗?”
卢玉贞点头:“我在菩萨面前是这样说的。”
方维笑了,轻声道:“玉贞,趁现在天还不算太晚,你愿意跟我出去一趟吗?”看卢玉贞瞪大了眼睛,又道:“你把那天方谨的那套衣裳换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拜师
天已经黑了,街面上的摊子还点着灯笼。他们两个沿着河走去。河水水位降得很低,连蛙鸣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夏夜的风带着点凉气,蜻蜓绕在他们身边低低地飞。
卢玉贞一路听方维讲了万花楼的前因后果,很是犹豫:“咱们这样大晚上的贸然去找,蒋大夫能愿意吗?”
方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既然没有别的法子,就再去求一求他,也许他就心软了呢。总比你在外面,瞎扑瞎撞的好。”
卢玉贞道:“我的事,原不值得大人为我这样费心。”
方维笑道:“你便当我是为了给自己治病费心吧。”
卢玉贞看了看他,也笑道:“大人,我总觉得你对自己这个病没有那么在乎的。”
说话间两人到了万花楼门口,老鸨见了方维,认出来了,便堆上笑脸来。方维刚要抬腿往里进,卢玉贞却被老鸨拦下了。
老鸨一面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一边笑着问方维:“这位姑娘是?”
方维知道她眼光毒辣,男装打扮早被她看穿了,笑道:“内眷,来咱们这里听听曲子,看看热闹。”
老鸨把眼睛往卢玉贞脸上直勾勾扫了几圈,脸上笑着,语调却是冷的:“方公公,咱们这里也是有规矩的院子,女客我们是不接待的,要是想听什么,边上茶楼也有唱曲子的,方便得多。”
方维见说不过,只得从袖子里又掏出些碎银子递过去,“请妈妈酌情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