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他对这些浑不在意,此时在灯光下看去,见上面的仙女画的十分生动,身姿挺拔,宛若游龙,心中一动。正出神间,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时,见一人穿着天青色飞鱼服,腰间系着绣春刀,仪表堂堂,威风凛凛,正是好久未见的陆耀。
方维有点吃惊,便问道:“陆大人今日不该是随着圣驾在西苑吗?”
陆耀比往日看着瘦了些,脸色略有憔悴,但神采不减,笑道:“有旨意,叫我来这里等着,我便来了。”又道:“方公公升迁了,进了司礼监做事,也不给我个信儿,省了一顿酒喝。”
方维苦笑道:”这一阵子忙的脚打后脑勺的,再说也只是到这里帮忙抄书写字,没事自己张扬起来算什么。”又赶忙让他到屋子里坐着说话,陆耀却叉着腰摇摇头道:“这院子里站着就很好,有穿堂风,且是凉快。”
方维问道:“吃过晚饭不曾?在我这将就着吃一口也是好的。”陆耀道:“待会怕是要面圣,饭就不吃了,在你这讨口茶喝。”
方维便叫了白日里发粽子的小宦官过来,问有什么茶。小宦官回道:“备着的只有虎丘茶和六安茶。”陆耀笑道:“不拘什么,解渴是正经的,快些上来。”又随手给了他一吊钱。小宦官欢喜地去了。
陆耀仰着脸吹着风,道:“你家大小子后来无惊无险地就给放出来了,还好没让你卖房子卖地。”方维道:“惭愧惭愧,都是当日陆大人给指了一条明路,救了我全家性命,倒教我不知道怎么谢你了,还有你送来的药,也着实管用。”
陆耀道:“以你我的交情,举手之劳罢了,别放心上。”又笑道:“你在驿站里收来的那个姑娘,现在可大好了?”
方维道:“托蒋大夫的妙手,现在身体好多了。”见陆耀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又补充道:“在我家管一些煮饭洒扫的杂事。”
陆耀“哦”了一声,笑了一笑,也不再问。小宦官用托盘呈上来两盏茶,陆耀拿了一杯饮尽了,又递了一杯给方维,回头吩咐道,“再上两盏来。”
正说着,两个小宦官前头挑着红灯笼,黄淮带着四五个掌事走了进来,穿着五毒艾虎补子蟒衣,其余人等也都穿着大红色贴里,气派非凡。方维立即跪下了,陆耀也躬身到地。黄淮摆了摆手道:“都起来罢。”又向着陆耀道:“陆指挥请随我来。”
方维在文书房里吃了晚饭,又零碎有些奏折呈上来,他一封一封按规矩看过了,分装完毕,转身一看,文书房内竟是已经空无一人。眼看已是到了二更天,换班的人还没来,他只得在椅子里枯坐着等。
二更鼓刚过,忽然有个人急匆匆地进了屋子,方维抬眼看时,正是文书房掌事太监。他连忙起来躬身,掌事却道:“你还在,太好了。便要让你去一趟。”
方维道:“去哪儿?”
掌事道:“随督公去趟北镇抚司。”
方维赶忙出来,整理一下衣帽,掌事道:“来不及了,赶紧去督公值房。”一迭声地催促。方维小步快走到了黄淮的值房,见黄淮已经换了一身圆领补服,待要跪下见礼,黄淮道:“不必了,随我来。”
有小宦官在门口备下了肩舆,黄淮上去坐了。方维只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宫门,又有几顶轿子候着,黄淮上了软轿,叫方维也上了身后一顶。
轿子摇摇晃晃的,方维掀起轿帘,见是去北镇抚司的路,心中正自盘算着,轿子便落了地。
方维下得轿来,又服侍黄淮下轿,黄淮道:“你随我进去,不要多话。”
方维在路上已经打定主意不开口,便点头道:“小人谨遵教诲。”
北镇抚司门前,两边已有锦衣卫点起火把,火光下陆耀站在门口,躬身一揖,道:“下官已经派人去请我们刘大人了,督公请进内堂休息,刘大人即刻便到。”
黄淮点点头,陆耀在前头带路,将黄淮请进内堂坐了,方维站到一边。陆耀吩咐手下上茶,黄淮道:“茶便不用了,将程若愚带上来吧。”
陆耀道:“是。”便吩咐手下几个百户道,“快去里面把人提过来。”又转身向黄淮行礼道:“程若愚在这里关了几个月,身上免不了有些脏臭,我们自然是没有什么,只怕污了督公您的眼目,不妨让小的们先给他洗洗,弄干净些。”
黄淮道:“不必了,万岁爷有旨意,让我们来问他话,便叫他现在就过来罢。些许气味,不要紧的。”
陈情
黄淮对着陆耀道:“陆指挥,你也坐。”又转头向着身后的方维,吩咐道:“今晚上的话,你心里记着。”
方维答应着,过了不一会儿,便听见外边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由远及近,伴着一股恶臭,两个百户夹着个囚犯走了进来。
方维定睛一看,其中一个便是上次去往南京一路同行的蒋百户。中间的囚犯穿一身灰扑扑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囚衣,带着手铐脚镣,须发蓬乱,看不清脸面,想必便是程若愚了。两个百户放了手,他便直直地扑倒在地下。
黄淮皱了皱眉头,陆耀在旁陪笑道:“我们北镇抚司只管司狱,人来了之后便打着问,问完了原是要交给有司的,只等旨意下来。”
黄淮掏出手绢来半掩着口鼻,挥挥手道:“将他刑具去了罢。”陆耀一摆手,蒋百户便从腰里解了钥匙给他开了手铐脚镣。
程若愚用手撑着爬了起来,腿却不听使唤,小腿上像是受了重伤,膝盖以下都是褐色的层层血迹,将囚衣染的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