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牙,把裙子撩起来系在腰上,沿着台阶下到地窨子底,里面一片黑洞洞的,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光,眯着眼睛能看见里头只有一卷脏兮兮的被子,旁边扔着几个破碗,还有个陶罐子。
她爬上爬下两次,将这些东西尽数拖了上来,见碗里有两个窝头,便掰开了想喂给女人吃,见她浑身打着寒战,紧咬着牙,竟是喂不进去。晃一晃罐子,里面倒也还有点水,便倒到碗里,端着给她喝。
女人就着她的手,大口大口地将喝完了水,又直直地倒了下去。
她原本怕的很,此时人命当头,忽然有种莫名的勇气涌了上来,横下一条心,又壮了壮胆子,向女人身下看,只见一片血肉模糊,看不出是什么。
她想了一下过去听说的种种故事,知道孩子出来的时候应该是头朝下,想是孩子太大,卡住了。
她蹲下来用水冲了冲手,伸手到女人身下摸索,触手感觉不是毛发,竟像是一只小小的手或脚。她后背一阵发麻,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缩回手来一看,满手都淌着血和脏污,一阵腥臭味直冲上鼻子,她忍不住低头向墙角呕吐起来。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方维的身影从土墙边上绕了过来,手里拎着个木桶。稍一迟疑,方维便问道:“你可还好?”
卢玉贞用袖子擦了擦嘴,低声道:“我还好,只是她是难产,怕是不行了。”
方维道:“我在村里问了几户,都说她是个逃荒来的乞儿,平日里就在这地窖里住,已经住了几年了。这村里没有稳婆,要到镇子上再去请,我怕来不及,就让她们烧了开水,又买了把剪刀。”
卢玉贞低头看,桶里的水冒着热气,方维又从衣袋里掏出把铁剪刀来。她点点头把剪刀接过去,把剪刀往水里涮了一下,方维却伸手手臂,虚虚地挡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用探究的眼光看着她。
她心里明白,握着剪刀把手上试了两下,轻声道:“让我试试吧。咱们要是不管,她这立马就是要死了,一尸两命。”
方维没有再拦,只是看着她,摇摇头道:“你不是稳婆。就算稳婆也不是大罗金仙。”
卢玉贞道:“大人,当日要是没遇到蒋大夫,或是他不出手救我,我立时便死了。如今我想学治病,便不能……”
方维把脸转过去,道:“我在外面守着。”
卢玉贞道:“多谢大人。”
她拿起剪刀,手有点抖。卢玉贞在女人两腿间跪下来,将她的两条大腿往上屈曲,再尽力向外分开,用一只手摸索着往里进,探到了胎儿的小手或者小脚。她屏住呼吸尝试着用了点力拉扯,里头却是卡住了,纹丝不动。
她看见女人整个身体在发着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心中默念神佛保佑,将剪刀的半边刀刃切了进去,手竟是抖得发不了力,她又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一剪。
刀刃划过皮肉,是带点钝的撕裂声,女人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整个人猛地向上一挣,两条腿乱蹬一气。卢玉贞不留神,被一脚踹到了脖子,顿时两眼发黑,整个人向后倒在地下,剪刀脱手甩在一边。她挣扎着起身,方维大步过来,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
卢玉贞不顾身上的痛,连滚带爬到了女人耳边叫道:“别动,千万别动,就快好了。”方维见她不肯放弃,道:“我来拉住她吧。”
女人像是听懂了,停了下来,睁开了眼,方维将她两只手迭在一起放在头顶,叫了声”得罪了“,便俯下身来压住她的手腕子,对着卢玉贞道:“快些。”
卢玉贞站起来,用水冲了冲剪刀,再往下看,已经能看到血污深处,胎儿的一只脚露了头。她甩干了剪刀上的水,跪下去摸准了位置,使出全身力气又剪了一刀,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伸进去,扯住那只小脚用力拖拽。
她也不懂得使什么巧劲儿,只是挣命似的向外使力,忽然那股卡住的劲儿松了,一团热乎乎黏糊糊的东西落在她的手上。
这团东西裹着血和粘液,卢玉贞晃了一下,险些没有握住。待在手里稳住了,低头看去,一团皱巴巴的皮肉,皮肤是发青发黑的颜色,眼睛紧闭着,让她莫名地想到小时候见过的乡下人扒了皮的兔儿。她看清楚了,是个女婴,伸出手擦一擦孩子的脸,忽然想起来什么,向着方维问道:“她怎么不哭?”
方维走了过来,伸手去探孩子的鼻息,又摸了摸手脚,摇摇头。女人也睁大着眼睛,手着急地向孩子伸着,像是要说什么,又立时明白了,卸了力似的躺下来。
卢玉贞把孩子放在地下,哽咽难言,忽然听到方维的声音颤抖着:“你看她怎么抖得这样厉害?”
她抬头看,见女人整个人打摆子一样颤抖着,脸色发青,白色泡沫从嘴角不停地向下流。
她吓得手脚都僵硬了,跟方维面面相觑,又看见旁边的水罐,连忙倒了半碗水端到她嘴边,想给她喝,却被她一只手挥了过来,连碗带水打到一边,摔得稀烂。
卢玉贞怕的想叫,嗓子却像是木了,张着嘴出不了声。转眼间,女人眼里的光就暗淡了下去,脸上呈现出青灰色的死气。
卢玉贞呆呆地站在地下,心里已经很明白,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看着女人在挣扎中直着嗓子叫了几声娘,越叫声音越低,终于再也不动了。
仿佛过了很久,只听方维低声地说,“你先出去吧。”她转向他,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便道:“大人,先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