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又问:“屋里我记得还有些麻纸的,怎么用黄纸。”
卢玉贞道:“这个便宜些,买两刀没几个钱,胡同里便有卖的,也方便买。”
方维“哦”了一声,在堂屋里找了平素装钱的匣子,打开来看,想寻出个小元宝来,无奈只得块碎银,只得用红纸封了揣进怀里,又想了一下,便到耳房里,问道:“玉贞,你可晓得如今梳拢清倌人,是怎样的规矩?”
霎时间,他就见卢玉贞的脸色变了,忽然变得又青又白,她吞吞吐吐地答道:“一家一个规矩的,便是主家跟管家的鸨儿商量定了,要多少头面、衣服、箱笼,等过了这个礼,还要立个文书,算个日子。”她想了一想,“到了正日子,鸨儿就把喜堂喜酒备好了,主家自去办事宿夜就是了。”
方维知她误会了,笑道:“并不是我,我只是贺喜之人。想问要备些什么礼。”
玉贞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道:“若是给女方贺喜,头面填妆都是有的,男方的话,包些银两也就是了。至于另给的开门钱,压床钱,便不知道京城这里要不要了。”
方维道:“想也是要的,自古道婊子爱钞,哪有不赚的银钱。”
此话一出,玉贞脸色煞白,低下头一声不言语。方维见此,知道自己说冒撞了,待要说些什么,又张不开口,沉默了一会子,方维道:“我这便出去吃酒去了,完了我自去宫里,你不必等我。”便恍惚着走了。
注1:本章经筵部分的内容部分引用自黄仁宇《万历十五年》中《首辅申时行》一节。
喜宴
方维进了院子,曹进忠已站在门口迎客了。他穿了一身红色锦缎喜服,发髻旁边又斜插着一朵大大的正红色绒花,整个人看上去喜气满满,十分光鲜,离着还有老远便拱手向方维致意。
方维也拱手笑道:“恭喜掌事,贺喜掌事。”
曹进忠道:“惭愧惭愧,四十几岁的人了,也来凑这个热闹。”
方维道:“有幸来喝掌事的喜酒,看新郎官打扮的这样漂亮,说是二十几岁大伙也信的。”
曹进忠满脸春色,嘴已是合不拢,也笑道:“原是兄弟们抬举,给老哥哥我赏这个脸。”便请进屋里。
方维道:“掌事迎客忙着,我原是帮不上什么,自便罢了。”
门口有两个迎宾的小宦官,记账收着礼钱,方维将散碎银子上了帐,走进厅内。方维见这厅里摆了十桌,宾客想是男女各半,零零星星已是坐了一些人,男方这头都是宫里头各司的宦官。他平素不大出去交际,认识的不多,略有些眼熟的,就互相点个头招呼。
旁边又有个隔间,里头摆了几张梨木桌子,是几个品阶略高点的太监穿着便服,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着叶子牌,旁边一些院子里的姑娘们在绣墩上坐了,手里捧着茶水、点心、水烟伺候。
隔间里一股水烟味夹着水粉香脂的味道,浓的有点发冲,方维略站了站,便觉得有些待不住。刚要收脚退出去,忽然旁边一个人走了过来,扯着他的袖子道:“方公公。”
方维一抬眼,见正是这次去南京公差刚认识的人,南京镇守太监高俭麾下的金九华,又惊又喜,忙道:“原来你也来了。”
金九华穿一身绿色锦袍,腰间配了玉坠子,像个京城富贵公子的打扮,轻声道:“方公公,烦请借一步说话。”
方维跟他出了厅堂,外面有个小院子。他俩在院子角落树荫下站定了,金九华拱手笑道:“听说爷爷近日升迁了,还没来得及恭喜。”
方维笑道:“你消息倒是快。只是去帮个忙而已,升迁自然是谈不上的。”
金九华道:“在南京的时候,我便看出来了,以您的才华气度,只是平日里轻易不肯露相,但终究是掩不住的。”
方维把话岔开,问道:“金公公是何时赴京的?”
金九华道:“我是照我们督公的吩咐,将南京府里面这一季给宫里的各色孝敬押着上京,也是这两天刚刚才到的。前天去司礼监拜会了老祖宗和各位祖宗,昨天去甲字库督办着东西入了库,又正赶上曹掌事恰好有这样的喜事,想着自己不常进京拜会诸位,便来捧个人场,不想就遇见爷爷您了。”
方维知他人情练达,长于交际,笑道:“金公公人缘好,想必此刻场上认识的人都比我多些。”
金九华笑道:“我那些场面话,您听听便罢了,桌上倒是有些酒肉朋友,平日里吃吃喝喝,举着杯子吹着牛,真有事的时候,可有人记得我是谁。”
方维见他意有所指,正色问道:“你家督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金九华道:“爷爷您在司礼监,可曾听到事关我家督公的什么消息?”
方维想到前几天黄淮让他整理的三年前的奏折,思量了一下,见这不是说话的场合,便道:“我才到司礼监不过十天光景,平日里只是抄抄写写的,倒没有听到什么。”
金九华脸色微变,想说什么,只听院子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是几个十来岁的小龟子出来在屋檐下放鞭炮,方维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进去罢。”
厅里掌上灯烛,已是闹哄哄地坐满了人,酒肴十分丰盛。他们俩捡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一边是院子里的各色姑娘,打扮的花团锦簇,一边是宫里的各司太监,也穿着锦袍便装,看着小龟子将七八个扎着红色绢花的箱笼抬出来,一一打开了,都是些头面衣裳、金杯银器,加上一应日常所用之物,件件精美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