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主为当朝二皇子赵修齐,何来乱臣贼子之谈?”周鹤鸣喉结滚动间朗然答话,叫周遭之人都能听得清晰,“总督若要继续执迷不悟,可就毋怪刀剑无眼。”
雨水被锋刃划破,惊雷溅水声中响起厮杀声与刀剑碰撞的锵然,上千人对冲在雨里,血腥很快被雨腥掩盖,郁濯前探中挑破赵经纶前襟,抹去溅到唇角的血珠。
“刀剑无眼,殿下可要当心。”郁濯冁然而笑,他在旋身间拨开额角湿发,刀身横扫,回挡住赵经纶的劈头一剑,却被对方的力气压得下沉,虎口开裂间,已然渗出了血。
“世子近些年间流连风月场,玩乐太久,生疏了吧?”赵经纶偏头施力下压之中,郁濯的双膝只能被迫趋于弯曲,他瞧着这位笑话满天下的二世子,想起年初他在允西时强行出头、却被山匪所伤的传言,嗤笑道,“世子还真是喜欢四处惹是生非。”
郁濯咬牙间骤然撤力,横荡时双腿扫过赵经纶腰腹,身位互错之中,赵经纶的长剑贴着他的鼻尖扫过,堪堪只离半寸。
郁濯旋身撑地而起,在雨中割开了自己繁复的衣袍,其下劲装窄袖被雨淋得贴身,勾勒出单薄又挺拔的身体曲线,郁濯朝同样站定的赵经纶看过去,在呼吸平复间淡然道:“殿下对鄙人的了解,实在浅薄。”
“世子说得对,”赵经纶也脱去了自己的衮服,那皇袍上的龙纹已经被雨浸得模糊,他眼神阴郁,寒声道,“世子哪里是什么纨绔,分明远比寻常浪荡子可怖。”
“你今日带着胞弟来到这里,以为杀了我,就能让这江山改换姓名?可你名不正言不顺,自从动手伊始,就已经是千古罪人,注定被天下人争相声讨。”
场中议论声已然嘈嘈切切,夹杂了模糊的叫骂,郁濯知道那是冲自己而来。
雨珠自郁濯的下颌滴落,他闻声而笑,似是听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东西,那双含情目中蓄满了嘲弄,他微偏着头,愉悦地说:“殿下好天真啊。”
赵经纶这句话中怔然一瞬,随即悍然转向赶至祭台那人身上。
“殿下以为我是为改朝换代而来?”郁濯唇线上翘,他对赵修齐侧目而瞥,后者已经立在身侧,撕开了“郁涟”的伪装,郁濯的视线收回,对着赵经纶森然道,“我今日站在这里,是为了拨乱反正,恭迎吾主归位。”
疾风将赵经纶的发吹得四散,它们被雨淋湿了,显得分外沉重,赵经纶的眼睛咬死在赵修齐身上,绽开一个嘲弄的笑。
“就凭你?”赵经纶眯眼嗤声说,“修齐,我的好弟弟,你在阴沟里藏了这么久,原来是想谋算这么一出好戏。”
“可你凭什么,”赵经纶的眼中蓄满了轻蔑,他比郁濯和赵修齐都要高大,他立在雨里,又褪去明黄衮服,此刻像是条盘踞立身的墨色巨蟒,他讥讽道,“你凭什么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是本该属于你的东西,皇位么?”赵修齐迎上他的目光,说话间被郁濯猝然推得踉跄——身后已有赵经纶的亲信赶来,与同样登阶赶赴的抚南军亲信扭打在一起,方才刀锋险些划破赵修齐后背,郁濯替他挡下攻势,转身加入战局。
四下都是刀光剑影,伴随锋刃碰撞的锵然声响,暴雨泼天中两人被血雨分隔出来,在彼此二十多年的生命中首次剖心而谈。
赵修齐眼前除雨帘外再无遮挡,他迎着赵经纶的轻蔑,在雨珠的胡乱拍打中定定地看着对方,说:“你若觉得皇位本应属于你,何必深夜逼宫,自封‘天应’。”
“你趁五军营援助北境之时发动事变,联合禁军软禁先帝,又下令封锁煊都,意欲将我彻底铲除——你分明惧怕一切可能影响你即位之人之事,何必自欺欺人,说这位置本该属于你。”
“你分明最恐惧自己坐不稳这个位置,”赵修齐再进一步,冷然道,“皇兄,你实在太心急了。”
“帝位本不该如此获得,你罔顾道德,无视正统,惹得煊都满城惶惶不安,搅得天下局势动荡,受苦的只会是天下百姓。你要谋取江山,便放火烧死繁锦酒楼数百人嫁祸于我,又放纵先帝寻仙问道滥杀道人,这样行事,恐怕天下无人能服气。”
玉奇剑舞之中神色不变,他就在赵经纶身后祭台之上,是孤独注目人间闹剧的神子。
白袍飞曳,剑浸寒雨。
“你现在谴责我?”赵经纶在赵修齐的这番话中露出笑,他笑得越来越厉害,直至仰面朝天时,已经淌了满脸的雨水,他肩膀发着抖,在伸手抹去面上雨水时不屑道,“你有什么资格谴责我!”
他幼时就失去了家族的庇护,痛恨白文山死得那样干脆利落,独自享着生后孤臣的名誉,却留下一群白氏族人陷在泥淖里,原本强大的云州白氏轰然倒塌,被庙堂上倾泻而出的洪水彻底冲毁了。
母妃白氏的死是压垮赵经纶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从井中被打捞而出的时候,幼年赵经纶也已经死在了井里。
他自从被内监牵入养心殿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承受隆安帝扭曲畸形的一切,他学策论、阅诗书,没日没夜地刻苦读背,换不来父亲的一句夸奖,他看上去风光无限、受尽圣恩殊宠,可实际什么也没有,什么都得不到。
赵经纶一把扯下湿透的上裳,转身间将后背袒露出来,玄色巨蟒盘踞其上,蟒身浸透雨水,蟒鳞就微微隆起,看得赵修齐与分神而视的郁濯皆是一怔。
玉奇在旋身之中扫过蟒鳞,同郁濯遥遥对上一瞬,很快就彼此挪开了眼,似是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