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几颗金裸子。
周鹤鸣不明所以:“给我金子做什么,我那些都是我自愿买的,不要你的钱。”
“不是买你的东西,”郁濯人还趴在榻上,没醒彻底,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锦被上划拉,轻笑道,“是补给你的压岁钱。”
周鹤鸣一怔,耳根几乎立刻就泛了红:“压岁钱是给小孩子的,我都二十了。”
郁濯毫不留情面地指出:“你说那是虚岁。”
他又懒恹恹地翻摊开掌心,伸指勾了一勾:“不要还我。”
周鹤鸣稍显心虚道:“你主动给的,我没要。”
他顿了顿,补充半句:“给了就是我的了。”
“给你什么?”郁濯人闷在被子里,闻言低低地笑,“除夕当晚你醉成那样,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给弄上榻,等我洗完澡回来你早睡死了,别说给你了,就连瞧你都没瞧见。”
“郁清雎!”周鹤鸣半个字都再听不得,他顶着一言难尽的神色朝外退了几步,勉强道,“城东有灾民聚众闹事,我去帮忙。”
他落荒而逃,郁濯方才心满意足,用被子将自己团了团,刚准备再小睡半个时辰,便听见一人跨入屋中的脚步声。
“主子,”尾陶隔着屏风说,“文钱姑娘求见。”
郁濯起身穿衣裳,心下了然。
是该来了。
守马寨于初三当日获得对阵胜利,寨主彭方亲手割下饮马寨寨主头颅,隔日以锦盒参上直接送至豫州州府,以表诚意。
这过分野蛮的作风将几位文官吓得半死,赵修齐也不敢贸然邀其至豫州城内商讨诏安事宜,竟然生生搁置了好几日。
彭方在等待,却也在犹疑。
他憋了三天,终究还是率先沉不住气。
“他提出想同周将军单独谈谈。”文斐然隔着屏风同郁濯讲话,并不进内室,“周将军眼下正在城东处理闹事纠纷,这消息最先到我这里,还没传到他耳朵里。”
郁濯垂眸间绑着护腕,将那柄薄刃细细贴肉藏好:“我去见——他将见面地点约在了何处?”
“净梧山中,观音庙内。”文斐然退出去一点,抱着臂在门口等郁濯,“彭方此人,实在武勇有余而仁义不足,说话心直口快,行事作风也很冲动。今日他只身一人等在那里,也只愿同一人单独谈,我已经差人勘察过,那附近竟真未设防设伏,他也并未携带任何武器——这诚意实在给得很足。世子此去,表面上也应如此。”
郁濯收拾完行头,文斐然带他和尾陶一同奔马朝净梧山中去,待到了观音庙外百米处的林子里,她勒了马,颔首道:“恐郑大人生疑,我不可久留,也烦请你的侍从在此止步。世子,多谢。”
林间寒意砭骨,郁濯的外袖被吹得鼓起,灌满了凉风,他没答文斐然的话,径直翻身下了马,往山路尽头的观音庙去了。
这庙瞧着实在破败,应当好些年头不曾有人修缮维养。
郁濯拢着氅衣,快步往庙门中去,进去便看见等人高的莲花台上供着一尊观音像,这像蒙了满身尘土和蛛网,分明许久不曾有人来拜过,此刻蒲团上却正跪着一人。
此人虎背熊腰,身高近八尺,竟在严冬里裸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臂,其上赫然纹着一只墨虎,听见身后的动静时没有回头。
郁濯出声道:“彭寨主。”
“你便是周鹤鸣?”彭方这才起身回头,看见郁濯的瞬间他嗤笑一声,又将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不屑道,“你这样的款儿,哪里做得了将军——细腰翘屁|股,脸倒的确很好看,生得一副狐貍相,我看更适合做青楼里的头牌小倌。”
他站定,接着说:“朝廷来人说要诏安,老子已经做得足够多,甚至亲自解决饮马寨那老贼,可你们实在不坦诚。你这样一个人,凭什么配在这里跟老子谈条件?”
他轻蔑道:“你还穿着广袖长袍,这并非武人的打扮,老子不说亲自杀人——你可曾见过杀人么?”
郁濯微微一笑:“我的确并非周鹤鸣,可我是他妻,亦为抚南侯府二世子。寨主同我谈,也是一样的。”
彭方瞧着他,这才恍然大悟:“你是抚南侯府二世子你便是那臭名昭着的郁濯?”
郁濯颔首:“正是。”
彭方哈哈大笑:“实在有趣!你恶名在外,我还当你是多了不得的人物,却不曾想是这么个钗头粉面的模样!你靠着什么横行宁州——仅靠你老子的功绩名头吗!”
郁濯面不改色:“是或不是,同今日要谈之事有何关系。我再是恶名远扬,也不必忧虑生死存亡,比不得彭寨主天天将脑袋别在腰上,带着百来号人于山间同恶狗抢食。”
他喟叹中故意激怒道:“我都替寨主觉得可怜吶。”
彭方怒目圆睁,盯住他说:“你怎配骂我?我手下有弟兄抢得个宁州老婆,我晓得你当年脱身之事!你丝毫不光彩,不过是茍延残喘的一条狗,老子却从千里饿殍中活生生爬了出来,来此拜过观音像,便建立了守风寨、自此管着几百人的生死存亡——你倒是活得逍遥快活、吃喝不愁,往那姓周的被窝里一钻还能求得庇护,你也配当武将的儿子?”
他忽而话风一转,兴奋道:“我知道了!莫不是你那爹其实也……听闻他也不过是草莽出身,他又凭什么爬上高位!他能有何处比我强!”
“你这种东西,怎么配提我父亲的名字!也实在当不起‘仁义’二字!”郁濯拢在广袖中的手已经细细发起抖,猝然说完这句,竟然阴恻恻地笑起来,“我还当你有多大的本事,原来不过尽会说些狗屁话,你与其辱骂造谣,不如先想想今日是谁想向谁摇尾乞怜!你又凭什么同我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