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还没入宫,未在御膳房当差,十五岁的年纪,跑腿替师父给卧月坊的姐儿们送吃食。
卧月坊的姑娘大多生得漂亮水灵,可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仪灵——这是张生面孔,他此前未曾见过的,仪灵鬓边别着红彤彤一朵芙蕖花,正睁着水灵灵的眸子躲在树后瞧他。
允材不知怎的就红了脸,他慌忙伸手去摸,两颊都是烫的。
卧月坊的鸨母瞧他这样,甩着帕子追打他,怒骂道:“顶顶漂亮的姑娘,也是你这么个腌|臜东西能肖想的?再乱看,便戳瞎你的狗眼!”
“阿母,”仪灵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制止,小声道,“他不过是个送饭的,算了吧。”
“我们仪灵不仅长得美,心肠也是顶顶好的,今日便看在她的面子上饶过你。”鸨母这才冷哼一声住了手,一戳允材的脑门训道,“癞蛤蟆便别想着天鹅肉!”
允材低声下气地应了声。
可他自此记着了仪灵,以后来时,往往多为她带一块点心。
……
手指断了,是被刀削去的,允材被这东西坠地时候的动静叫回了神,行刑之人眉宇间凝着焦躁,思索如何撬开这逆贼的口。
“你说!”那人揪着允材的领子往上猛地一扯,一字一顿道,“圣上宅心仁厚,只要你肯说出来,或还能留你全尸。”
允材的眼睛还咬在帷帐上,人眼穿不透这厚幕,可他知道那毒会让人死得多么难堪。
他不敢想象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睛里淌出乌黑的血。
仪灵是卧月坊从豫州买回来的小姑娘,生得实在可人,就是脑子笨了些,总记不住诗词歌赋、琴调舞步,没法成为拔尖儿的艺妓。老鸨先前对她极好,发现她实在学不会后,便也渐渐不放在心上了。
允材瞧着她嘴角挂的那一小块桂花糕屑,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待我攒够了钱,便来给你赎身,娶你回家去。”
“你要怎样攒钱?”仪灵吃完了糕点,毫不矜持地用手背抹着自己的嘴,她立在一株秋海棠下,娇花映人面,容颜若皎玉,她天真又直接地说,“你很穷吧。”
允材没办法接住这样灼灼的目光,他很不自在地垂下眼,收回一点妄念,喃喃道:“我有法子的,我手艺不赖或许入宫当个厨子,我给皇上做饭去,那样来钱最快!”
仪灵捂着嘴咯咯笑,转身就要跑:“你好大的胆子!”
可她跑了没几步,便含羞露怯地转回来了,伸出半截小拇指要同允材隔空拉钩,抿着唇小声道:“那便说好了。”
这笑勾走了允材的魂,他隔日便拾掇行李,几经波折,总算入了宫。
真好看啊,仪灵。
锅里水沸时他常常想起那个笑,弯腰添柴时他又想起那朵芙蕖花,月例发下来时他细心拿软布层层裹好了,守着御膳房院里的一隅四四方方的天穹等待。
快了,就快了。
再有机会去找仪灵时已翻过了新年,休沐日时允材总算得空出了宫,径直便往卧月坊去,找遍后院也没能寻到人时,他拦着个满身脂粉的姐儿,埋着头小声问:“仪灵呢?”
“她啊。”那姐儿嫌他身上有油烟味,捏着鼻子朝后退了一步,颇为不耐道,“她命好,叫贵人买去了,现在怕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