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然后拉住他校服袖子。
“哥哥,我刚刚帮了你。”
他眼神回应我,好像在说,那又怎么样?
我比较恬不知耻,好像有一片蓄满雨的乌云又飘过来,光斑消失了,湿润的空气蒸腾出浓郁的泥土气息。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假装一下是我哥,帮我开一下家长会。”
其实我不是爱求助的人,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所处的困境,怜悯和同情会让我觉得痛苦。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也许是私心,也许是他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
我并不觉得他会拒绝我这么简单的一个请求,但梁惟十分决绝地说,“不行。”
后来我常常想,他身上大概拥有我没有的一切,自信、高傲、坚强、勇气、坦诚。他永远都是这样,好像不管遇到什么,都一副有路可走的样子。
他大概也不会猜到,自己真的会变成我哥,帮我开一次又一次的家长会。
2021年11月25日-2022年6月20日
2
我走在宽阔的大路上,树上有飞虫叫嚷着停留,叶子像被糊了层油,黏黏糊糊正糜烂、被啃食,阳光火辣辣照我脸上,我闷得快喘不过气来。
我不停地走,每走一步都感到巨大的阻力,天空是一抹怪异的粉红,中间破了个洞,露出丑恶的光芒,把我照得羞愧。
我快要暴烈开,可我知道,前面就是我家。我已经看见了,我加快脚步,只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大步迈过去,双手用力推开那扇陈旧的木质门,彻底失去重心,摔了个狗吃屎。
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馊味混杂酒味,还有劣质烟草的臭。我难受得想晕过去,可恐惧把我从安全的心境向下拉拽,我是个破布娃娃,被命运扼住脖颈。
我又看见爸了,他带着他那些东西,碎玻璃、烧红的烟头、木棍、刀片,他面目狰狞地走向我。
我无处可逃,但下意识背过头不想看着爸,我看见门外一个模糊的身影,有人顺着我刚刚的路,正朝我走来。
我没有什么求救的欲望,太漫长了,太痛苦了,我想他不要来救我,我想他不要看我这幅样子。刺痛从我全身蔓延开。
“哥!”
我还是喊他了,尽管他正走向我。
——世界开始解构,痛觉集中在额头的某一处,是干涩的痛。
我摸了摸想看看有没有出血,睁开眼睛就看见课桌上的半截粉笔,旁边是些白色细灰,我的手上,压着摊开的数学课本,上面是我歪曲八扭,越来越飘逸的字——我又在课上做梦了。
我还没清醒过来,就听到前桌的玩笑。
“做梦梦到你哥,什么口味啊左佳。”他说。
音量不小,全班都听见了,我的位置在最后一排,突然间,所有目光都吻向我。我感觉像是穿上一件卡脖子的衬衫。难受又不完全难受。
还没走远的后怕和突如其来的羞耻彻底激怒了我,我砰地一声站了起来,留有我温度的椅子凄惨地倒下,鸣出最后一声哀嚎,我把桌肚里的手机掏出来,掀了桌子走出教室。
动作一气呵成,留他们面面相觑。
我不讨厌我的同学,我只是平等地想对这个世界施暴。
我跑到卫生间,接了好几捧水洗脸,抬头看镜子里的我自己,水珠从我眉骨的地方滑到下巴,我侧过脸,用手碰了碰太阳穴的一块疤,已经很浅了,我用力地抠了几下,直到那块疤发红,显现出它原本的形状。
我在梦里喊出声来,这并不奇怪,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是在教室里的第一次。
梁惟当然不是我亲哥,也不是表的堂的,我跟他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但从十三岁开始,我归他养,家长会他给我开,试卷签字他帮我签。他承诺义务养我,我当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警告他不准丢下我。
他跟我没关系,但说要养我一辈子,这怎么可能?
他自认为拯救了我,但我一直恨他,隔几天恨一次,他惹我生气的时候会更频繁一点,他烦透了,害我不轻,害我放不下心,害我自相矛盾。他也利用我这一点来操控我。
梁惟大我六岁,比我成熟很多,能扛事,但大道理一堆,整天教育我,我真挺想管他叫爸,因为我想换个新爹,他说不至于老到那个程度,他六岁的时候也生不下我,我觉得有道理,那就喊哥吧,梁哥?惟哥?感觉都不太好听,干脆喊单字,哥。
喊哥哥他觉得肉麻,我倒是没什么所谓。
他麻烦得要死,最近老惹我烦我,我就不叫他哥了。
我每次做这个梦就必须要看见梁惟才不会害怕,我单手撑着洗手台,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号,电话嘀嘀几声,然后被他挂断。
我又重新拨了一次,手机贴着耳朵蹭个不停,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手机不小心掉到洗手池里,磕碎了一角屏幕。
电话还没被接通,我又腾起一只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左脸瞬间红了一片。
好在,手不抖了,果然,不疼不长教训。
“喂。”
电话终于通了,老东西不敢挂我两次电话。
我松一口气,淡定地说:“你在哪呢?”
其实我没话跟他讲,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至于开口的语气就像怨妇,这实在不是我的本意。我跺了跺脚,十分懊恼。然后静静等他说话。
他好像也愣了一下,“在公司。”
低沉的声音顺着电流声传到我全身,抚平我心里的褶皱。
我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