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笑道:“陛下,此事老臣并未同林大人提起,林大人吃惊也是应当。”
林致远:“尚书大人……”
此时,他才明白,自己家中刚得一女,尚书大人明明知道的,却还非要让自己作为礼部的代表去当这个考官,原来是等着今天。老尚书待他,向来是不说什么,却将什么都考虑到了。
礼部尚书接着道:“陛下,老臣也该退了,今日正式向陛下请辞。”
说罢整个人跪下,叩谢圣恩,告别朝堂。
秦湍点点头,在众人或不舍或祝福的目光中,八十岁的礼部尚书缓缓走出了大殿,完满地结束了自己为朝堂劳碌的尚书生涯。
“林大人,还不领旨?”瑞缘适时道。
“微臣领旨,叩谢圣恩。”
苻无舟目光淡淡垂下,睫羽微微闪动,他真是好生羡慕。
就在方才,他亲眼看着老礼部尚书的眼睛里面闪着一种别样的光芒,他愿称之为自由之光,不仅如此,对方整个人身周都闪着这样一圈淡淡的光芒。
苻无舟不禁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般潇洒离去?
他抬眼看了看秦湍两眼,该怎么开口,该寻个什么合理适当的借口?虽然他很想,但他思来想去,近来最合适的时机还是春闱之后。
那时候,这个对于大暄百姓,对于秦湍来说都十分难捱的冬天将会过去,天下能人志士,各地人才将如春笋一般冒出来,被秦湍收入囊中。
趁着秦湍心情好的时候,他再顺势一提,说自己为朝堂鞠躬尽瘁这么久,要四处散散心,归隐田园,秦湍哪有不放的道理?
苻无舟盘算得很好,正沉浸在自己退休后将会如何潇洒自在快活不羁的幻想之中。一抬头,四周的百官们都已渐渐散开,原来已经散朝了。
“嘿,太傅大人发什么呆呢?”
郑学士走来,笑着打招呼,“江南回来,太傅大人似乎白了不少,真让人羡慕。”
苻无舟很想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要是比之前的自己还要白的话,岂不是要白成鬼了?这么吓人怎么没有其他人与自己说呢。
“既然是‘白面太傅’,白些也是应当,郑大人何须羡慕。”
这‘白面太傅’是他初为太傅之时,朝中那些颇有微词之人暗中嘲讽苻无舟的,他懒得去理会,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苻无舟对此淡淡,同时并没有仗着自己曾是陛下的老师而作威作福,恃宠而骄,那帮人才渐渐消停下来。
郑学士听苻无舟如此自嘲,笑道:“太傅大人雪山之高,自不必与低矮土丘计较。”
苻无舟点头认可,便听郑学士道:“今日太傅大人若无其他事,不如‘竹里馆’一叙?”他手作杯状,作出饮酒的架势,“正好为太傅接风洗尘吶。”
苻无舟笑,酒瘾犯了没人陪就直说,犯不着这般拐弯抹角的。
他刚要应下,欣然前往,正好下了朝无事,不去白不去。已经抬起脚,准备与郑学士一同前去,身后不远处一道声音传来,“老师留步,随朕御书房议事。”
郑学士原地一怔,只能遗憾地以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耸耸肩:“太傅大人,下次有缘再聚。”
说罢,脚底如风一般溜了。
在郑化雨心中,喝不喝得上酒,此时已经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若自己落在陛下眼中,以后被穿小鞋可就不妙了,此时不溜何时溜呢。
苻无舟看着郑化雨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叹,酒友的情分就像风中的纸,轻轻一吹就碎了。
他挂上一抹笑容,转过身,逆着散朝的人群,像秦湍走去,逐渐靠近,他才发现,他甚至都没留意到,秦湍好像瘦了。
目光更加凌厉,脸上的棱角亦更为分明,劲瘦的下颌上隐隐约约冒着胡茬,他仰头看着秦湍,对方的气息就这般毫不掩饰地落了下来,唤醒灵魂深处的零星记忆片段,分明很难在当下拼凑出来。
但刻进骨子里的感觉不容忽视——他感觉到一种盛大的凌厉,却又收了锋芒,像笼中野兽的凝视一般,明明没有什么杀伤力,却还是激起心底某处的战栗。
“陛下,有什么事就在此说完吧,臣还有事。”
秦湍低下头看向他,气息擦过他的肩,他听见头上一声低低的笑传来,“怎么朕一来找老师,老师就有事?看来郑学士在广阳待的久了,愈发放肆散漫了,竟要拐太傅去喝酒。”
这什么明晃晃的威胁!
苻无舟突然了悟,为什么蔺玥堂堂飞廉将军,却被派着到处奔波,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大暄就算武将再青黄不接,也不至于只剩这么一个临危受命的将军。
秦湍就是故意的,谁靠近他,秦湍就要赶人走。
秦湍眼中明晃晃透出一种“就是如此”的目光,不等苻无舟反应过来,扯过苻无舟的手,他在阶上,苻无舟在阶下,就这般君臣相携地向殿外的方向走去。
史官在一旁,将此君臣相得之景默默记下,然后满意离去。
“老师的手臂养的如何了?”秦湍看着苻无舟挣脱,眉峰微微动了一下。
苻无舟自己都快忘了这一茶,他的伤口有何雪岩补偿的祛疤膏养着,恢复得其实还不错,更何况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他就算再娇气也无碍了。
没想到秦湍还记挂着这一遭。
这时候苻无舟才想起来,自打中秋回来,他还从没有与秦湍这般近距离接触,他默默地试图远离,等待秦湍渐渐明白身边总有人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