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鬼身量不高,穿着一件道袍,拎着个常见的尖嘴酒壶,歪歪斜斜地从巷子口穿了出来。
与之撞上的苻无舟仅愣了片刻就决定绕开此人行走,而乾风双手更是如投降一般半撑在前方,想着万一那人扑上来,他还可以给主人格挡一番。
但这酒鬼迎面而来,走着太极步,竟然身姿轻盈地绕过了试图阻拦的乾风,一把搭上苻无舟的手腕,“美人,我观你印堂发灰,不如让我给你……唔,把个脉吧。”
说着还很响亮地打了个酒嗝。
此人比苻无舟低了半头,他垂眼看去,还能看到额前新长出来的毛绒绒的短发,这醉鬼也不知是谁家的愣头青,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眼角还点着一枚泪痣,这人两颊带着的酡红色,说明此人应该醉得不能再醉。
啧,大半夜不学好,当街买醉。
苻无舟冲那酒鬼冷冷一笑,扯上那只不老实的手,当街送给此人一个结实的过肩摔。
在乾风惊叹惊讶及惊悚的目光中,苻无舟淡然地拍拍手上的灰,头也不回往太傅府的方向走去。
好的,既然说他印堂发灰,今日回府,苻无舟便倒头就睡,甚至因为睡得太沉,差点误了早朝。
次日早朝后,苻无舟头一回没因为陛下的传唤单独留堂,而是主动选择跟着秦湍走。
今日没有很多奏折,秦湍选择前往广寿宫。
秦湍知道苻无舟这是有事找他,且八成是因为国事,从前朝回来的路上便故意不搭理他,还一言不发,想看看苻无舟能憋到什么时候,却没有料想,今日太傅竟如此淡定从容。
就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事,而是为了专门陪着他在宫中遛弯散心一般。
秦湍看向苻无舟,可苻无舟仍是淡淡坐在那里,目光什么也没有锁定,配上他左手腕的珊瑚珠串,整个人散发着寂静的佛性光辉。
很怕太傅就这么淡化成影飘散了,秦湍终于忍不住开口,“几日不见,老师似乎瘦了。”
苻无舟面色终于动了:“臣每日都有按时早朝。”
不要污蔑他,他可是十分勤恳,兢兢业业。
一直沉默,只是不知道怎么引起话头而已。
秦湍笑:“老师今日有何要事?”
苻无舟侧过头来,睁大凤目,听见对方不怀好意的笑,其实不是很想说了,但理智拉住了他,还是说道,“秋闱考程已定,而江南考官人选迟迟未定。臣是来与陛下商议的。”
秦湍眯起眼,端详着苻无舟,看他一副明明不愿意,却还是要给自己效力的样子,觉得心尖都化了,几日不见,很想让太傅靠到身边来,再嗅嗅他身上的冷梅香。
“陛下?”
不见秦湍回话,苻无舟忍不住催促道。
“太傅觉得谁合适,朕便下旨让谁前去。”
“这么信任微臣?”
“若连老师都不能信任,朕还能相信谁?”
苻无舟心中一动,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然后问道:“若臣推荐的人选是临王呢?”
告别
“那便让临王前去。”
“臣回去便拟奏折。”
苻无舟没想到秦湍这么痛快就答应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君无戏言这句古训把秦湍框住了,以至于秦湍不敢当着他公然反悔,不过自己的目的这就算达到了。
他心情舒畅,肩膀自然地放松下来,坐下那里,凤目弯弯地看向秦湍。
“不过……”
苻无舟眉尖一蹙,果然!
他就知道,他不可以轻易相信秦湍,尤其是当了君主之后的秦湍,既然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即使是自己曾经最欣赏的学生,原来也是会变的,君心难测,古话诚不欺他。
看着苻无舟无意识地绷直了背,秦湍忍住要勾起嘴角的冲动。
其实太傅的心思一直很好猜的。
秦湍忍不住想,倘若上辈子他没有被执念蒙蔽了眼睛,再耐心些,再体谅些,而不是逼得那么紧,反而让人把他推开来,是否就不会和苻无舟走到关系僵化的那一步。
不过,好在这辈子他还有机会。
照理来说,朝堂上的文臣都是看好苻太傅亲自出马,去当江南考官的,当一回江南考官,对于考官的声望和人气都是有极大助力的。
秦湍着实没想到的是,老师却一门心思想把这差事往外推,若非苻无舟今日来找他,还给他推举了别人,就凭着考期将近,他明日可能就会强行下旨,让他前去。
可至于他为何不愿的理由,秦湍想不通。
“不过,老师愿意错过你心心念念的江南士子们?”秦湍问道。
苻无舟无奈,他什么时候对江南士子们心心念念了?
诚然,江南才子众多,的确让人挂念,那也是因着想为秦湍选出更趁手的人才,良禽择佳木而栖,苻无舟是代表皇帝为朝廷选人的,这一点秦湍不知晓?
不对,这一世他还没经历过江南案,也未曾对科举表示出越过本职的挂心,秦湍这是从哪里得出来的论断?
苻无舟道:“江南人杰地灵,亦有美男众多,不能前去确实有些可惜,只是臣体弱多病,受不得这舟车劳顿,只能让临王代臣前往了。”
经历昨夜,苻无舟已经深刻意识到大暄民风开放,况且喜好南风在朝中亦不算什么丢人之事,既然秦湍说他对江南“心心念念”,他便彻底坐实,让秦湍说不出话来。
秦湍果然面色不善起来,从苻无舟的视线看去,就像眉间笼罩着一层阴云,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滚出个响雷来。
然而天子是不轻易发怒的,秦湍当下只不过是被太傅的爪尖小小挠了一下,还不到疼的地步,于是顺着说道:“太傅一个北方人,倒喜欢那等秀气的,看来未免考官被美色迷惑,导致科考不公,确实不能让太傅来当这个主考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