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瑞缘避开耳目召来亲信瑞华,“你快去太傅府上报信,就说……”
一刻也不敢耽搁,瑞华紧着小跑往太傅府邸而去。
瑞缘忧心地望着天空顶上,乌黑沉沉的,无星也无月,不知今夜是否又要下雪?只是他面色忧虑地想着,也许明日,这大暄朝堂就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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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华赶到太傅府邸时,苻无舟正身披黑色大氅,在中庭静静望着天,一派恬淡。
虽近不惑之年,太傅仍是这广阳乃至于大暄容色无双的美男子,随着岁月沉淀愈发清隽悠扬,像把古琴。
这样的男子,谁能想到却是这朝堂手握重权的大臣、贪官,在朝上一个眼神间,便能扭转朝局,现今被陛下忌惮着,痛恨着的奸佞呢?
小碎步紧倒腾着,瑞华喘了喘,“太傅大人,别看了,要变天了。”
他恭敬而急切地看着太傅大人,可对方连一瞥都懒得给他,凤目静静看着渐渐清透起来的天,雪还是降下来了。
苻无舟伸出手,此时恰有一片雪花落在指尖,玉质一般洁白的手指碾了碾,雪花变成水珠,碎了。
瑞华正要张口再道,太傅大人却收了手,抄袖转身,“本官知晓了,公公回吧。”
与此同时,皇帝终于从内殿深处的静室内踱出,青丝凌乱垂散,面色青暗,他抬抬手,瑞缘公公急忙走来,见陛下似乎是有什么旨意要说,便微弯着腰恭候。
“传朕旨意,让刑部走一趟太傅府吧。”
“陛下……苻大人可是先帝给陛下留下的人啊。”瑞缘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他不懂朝堂,却也不想陛下做出什么后悔的事,他从心底里不相信,从前拼了命也扶持陛下稳固江山的苻太傅,会是众人口中的大贪官。
终是要劝上一劝,哪怕他身为陛下的亲信至少不该。
“让刑部问仔细些,朕给他申辩的机会。”说罢,皇帝重重咳了两声,身形有些晃荡。
瑞缘上去扶,被皇帝一把推开,“连你也可怜朕?”
“可怜朕孤家寡人,众叛亲离,连祖宗都怒其不争,”皇帝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不过是一群动也动不了的牌位罢了。”
“是,是……”瑞缘公公擦了擦冷汗,陛下又要犯病。
“既然祖宗们不高兴,北宫那些宫人便不用留了,杀了伺候他们去。”
一犯病就杀人,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瑞缘已记不清,只隐隐记得,似乎从多年前的某一夜,太傅从陛下的寝殿里走出,之后陛下便喜怒无常,时不时犯一回疯病。
他无奈转身走入夜色中,天空何时又飘起了雪呢?瑞缘实在不想去传这旨意,可若不听陛下的,恐怕连自己的微命也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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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侍郎带人包围太傅府的时候,太傅大人正敞着门,在堂内煮酒,身后站着一位劲装侍从,侍从配剑,是一贯在太傅身边保护的高手。
苻无舟见刑部侍郎站在门口,便抬手招了招,“一起饮一杯吧?”
清雪不疾不徐地落下,在石砖地上铺了一层,墙角的一枝梅花妖艳地开着。刑部侍郎缓缓走近,行了一礼,却并不坐下,“太傅的好酒,本官消受不起。”
“既不饮酒,侍郎站着,岂不让人觉得是本官轻慢了你,传到外面,就又要说本官的不是。”苻无舟轻笑一声,酒已煮好,他兀自倒了一杯。
门外的衙役等得急切,刑部侍郎却抬手示意先不要动。
太傅缓缓饮了一口,“本官若没记错,刑部尚书早该调任,却还是霸着位置不让,侍郎大人想不想往上走一走啊?”
“太傅大人想贿赂本官?”
“非也,”苻无舟理了理袖口,“本官的案已是死案,没有转圜余地,倒是本官日行一善,想给自己留点好名声罢了。”
刑部侍郎暗嘲,这人也太过天真,他的名声早已狼藉,救无可救,便只当苻无舟与他玩笑。
催促道,“太傅大人这酒可喝够了?”
苻无舟从袖中抽出一张迭着的纸,递给刑部侍郎,“你们这位尚书实在不行,本官早想换了,只是陛下近来不大听我的,”苻无舟笑,“办我这件案子吃力不讨好,侍郎大人不会仅仅因为查了我,就升官加爵,不然尚书怎么不亲自来?”
刑部侍郎不知这位太傅打的什么主意,可对方表达善意,他态度便软了三分,收了那迭着的纸,说道:“大人,时候不早了。”
最后一口酒饮尽,苻无舟起身,侍从走来扶起他,他看了看门外的天色,说道:“今日这雪下得好……”
苻无舟声音渐渐虚弱,喉口腥涩,竟然漫出血丝来。
“大人,”刑部侍郎惊起,“今日只是过堂审问,何至于此!”
“侍郎啊,本官有一言,”他斜斜靠在侍从怀里,侍从神色悲恸,苻无舟继续道,“自古,权臣终有下台的一天,难有善终。”
他没说,尤其是这位陛下,他们之间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何苦还要走刑讯逼供这一遭,受那么多罪?多痛,多累啊。
“告诉陛下,本官先走了。”
苻无舟说完,头一歪,魂归九天了。
身后事
苻无舟倒在那里,起初刑部侍郎是不相信太傅大人是舍得自尽的,可当他伸手在太傅鼻前,感受不到一丝气息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并非一场玩笑。
唱戏的人一旦入戏深了,便成为戏中人。
刑部侍郎对着太傅的遗体恭恭敬敬一揖,算是道别,抬起手,衙役们便川流般涌进太傅府,人既然没了,接下来便是抄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