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随目光转到沈祁云身上,露出一个客套的笑:“祁云兄。”
又朝林嘉慕颔首:“嘉慕兄。”
林嘉慕还礼:“方才那谢公子出言不逊,甚是无礼,颜随兄不必与那种人计较。”
颜随想起谢通那色眯眯的嘴脸,眼里不由得流出一丝厌恶来,道:“多谢了,不过我并未放在心上。”
颜随又看了梅昔羽一眼,才道:“家兄新丧未葬,我还要回去操持丧仪,恕不奉陪。”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身后一个高大的护卫临走时还频频回头,看了梅昔羽好几眼。
沈祁云见人走的远了,小声嘀咕:“没想到他与颜穆甫的关系还挺好的,还要亲自主持丧仪,我还以为他与他嫡兄水火不容呢……”
梅昔羽眼神在那背影上停留了片刻,才收回目光道:“走了。”
日光下彻,青盖马车不急不缓地驶过长街,耳边皆是小贩的叫卖声,花柳簇簇,空中隐隐浮动花香。
春风徐徐,吹动窗帘微微摇曳,颜随一双长腿翘在车中软榻上,对着那抹帘缝发呆。
车帘外,浓眉大眼的男子正拿着鞭子赶马车。那马被他驯惯了,走的十分安稳,男子便干脆将抓着鞭子的手背在后脑勺,靠在车厢侧,隔着一层车帘道:“三少爷,刚才那个人是大理寺少卿梅昔羽啊。”
“我知道。”
“夫人说过,他跟咱们家大小姐还有婚约呢。”铁牧兴致冲冲,“小的刚才多看了几眼,生的可真是好看,就是性子冷了些。不过稳重些也好,大小姐以后也总有个依靠,少爷你说是不是?”
颜随倚在榻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金丝楠木苏扇,长睫下垂,遮住眸中若有所思的神色。
马车轮子在地上轱辘轱辘轧过,他并未答话。
春色烂漫,山水明秀,燕京城城西处,肃国公的府邸里,此刻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肃国公的府邸繁复迤逦,修缮的极为精巧豪奢。华美楼宇,翘角飞檐,自成一派端丽景色。往日里门庭若市,热热闹闹。然而此时死气沉沉,不复往日繁荣景象。
颜家嫡次子新丧,丧礼不在灵堂里,而是临时搭建了灵棚,丧幡在灵棚外侧,引魂幡惨白无力,随风缓缓飘扬。
门口的鼓乐渐渐响起,守孝人准备行礼,两个大丫鬟便将颜夫人与颜小姐搀进去。
颜夫人步履蹒跚,一身素服,脸上泪痕未干,两眼红肿,精神恍惚,显然在外面已经哭了不知多久了,此刻踉跄着扑到儿子的灵位前,又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去的这么早,怎么忍心留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去了,留着娘在这世上有何用啊!”
一旁杏眼桃腮的颜妙妙也珠钗尽退,黛眉微蹙,跪在一边默默垂泪。
这是她的二哥,素日里最疼爱她的二哥,如今就这么去了,让她在伤心的同时还有些不可置信,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梦醒来,二哥就能活过来似的。
颜夫人今年四十有余,柳叶眉,吊梢眼,樱桃唇,生的十分美艳泼辣,平日里管教下人手腕也是一等一的强硬,动辄不是体罚便是扣月例银子。府里丫鬟小厮都有些怕她。
但再如何怕,见到她如今哭的连站都站不起来,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不为别的,实在是那中年丧子的女人满面憔悴,头发散乱,声嘶力竭,再不复往日里光鲜亮丽的模样,强烈对比之下更显得可怜极了。
颜随进来时颜夫人已经哭的几乎要晕厥过去。他顿了顿,上前搀扶:“母亲节哀顺变,二哥死了,母亲也要注意身体,切忌伤心过度。”
然而他的手才刚碰触到颜夫人的胳膊,便被狠狠拍开了,只听“啪”的一声,他的手上便出现了一大片红痕。颜夫人满面泪痕,怒瞪着他,满腔悲意与怒火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穆甫与你素来不和,他死了,你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吧?!在这里假惺惺的,装什么大尾巴狼!你这个逆子,打小便命里带灾,与我颜家八字不合。刚进门就害得我肚子里的孩子掉了,如今穆甫又没了,你就是个扫把星!我早就和老爷说,就不该让你进颜家的门,他偏不听。如今倒好,穆甫死了,你还好好的活着。定是你克死了他!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她疯疯癫癫的朝颜随抓去,状若疯妇。一旁的丫鬟小厮连忙拦住她。纷纷劝道:“夫人,二少爷乃是喝花酒时被奸人所害,不干三少爷的事啊!”
失去理智的女人已然变得疯狂起来,下人们七手八脚的去拦住颜夫人,场面一时混乱不堪。颜随听了这许多话,表情依然是淡淡的,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未见生气也未见愤怒,只是掸了掸被颜夫人抓皱的袖子,双手背在身后,平静道:“母亲伤心糊涂了,你们把她搀扶下去吧。”
骂骂咧咧的女人被小厮们搀走。一旁的少女显然被母亲突如其来的发难给吓到了。表情呆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颜夫人被带走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杏眼含泪,怯生生的喊了句:“三哥”。
她这位三哥是庶子,是唯一一个父亲与除了母亲之外女人生的孩子,是而母亲一向不喜欢他。从小到大,母亲稍有不顺心,无论是不是他的错,母亲都对他非打即骂,把他当成她的出气筒。
她小的时候顽劣不懂事,知道他这位三哥不受宠,因此也时常欺负他。有时是把他珍藏的孤本拿来撕了迭千纸鹤;有时故意让他去爬高高的树给她摘柿子,摘下来自己又不吃,拿去喂狗;还有更多时候,她做了错事,都把黑锅推到他这位三哥身上。可他一直默默受着,仿佛从来都是一个好脾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