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女孩鼻尖,给她兜头套上一个毛绒帽子:“晚上凉,你要睡也找个避风的地方睡。”
于是黑狗也被塞进女孩怀里,她抱着这一团热烘烘的活体毛绒玩具,倦意竟然慢慢爬上来,在月色水声中阖上了眼。
女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宋言又牵着她走完剩下半截山路,下山后沿着公路再走数十公里便是县城。她们途中遇到一辆牛车,车主是个热情爽朗的女人,愿意捎她们一程。
车主坐在牛背上,不时和宋言扯些闲话,宋言一一答了,女孩只坐在车上,靠着货物和黑狗憩息,又觉得这简直顺利得不像话。
她这点怀疑果然在进城后落实了。
宋言带她到公安局,她和黑狗被留在公安厅里,这对女孩和狗的组合马上得到了工作人员的注意,一个女警给她抓了把薄荷糖,她没有要。
于是那人又给了她一杯水,这次她喝了。
喝人家一杯水应该没什么,她一晚上没喝水,也确实渴了。女孩喝了半杯,又把水杯凑到黑狗唇边,剩下半杯水咕噜咕噜全进了狗肚子,旁边围观的女警都笑起来。
宋言办好手续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一群女孩子中间,坐着个小姑娘,小姑娘抱着只狗,她们都望着这只狗笑。
小姑娘也在笑,她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弧度漂亮得像画上去的。
宋言从缝隙间穿进去,半蹲在女孩身边,一片笑声中,她的声音很清晰:“手续办好了,你之前没有入籍,户口现在先挂在县里的福利院,之后会有人安排你上学。”
这是个很妥当的安排,女孩再次点头。
点完头,她犹豫了下:“那你呢,你去哪里?”
宋言:“我有我该去的地方。”
对宋言来说,时间轴不是一条可以回头的路,它只是一个个坐标,她必须在一个个坐标间跳转,直到死亡或者新生。
这没必要明说,但她和秩序都默认这一点。
之后她便带女孩去玩具店,这是县里最大的儿童商店,橱窗摆着各色玩偶,如果对照宋言的见闻,这只是个标准店,但在县城已经是很多孩子的梦想。
也曾经是她的梦想。
女孩目光在两个毛绒玩偶间移动,一个是浅绿色恐龙,另一个是粉白兔子,她对比了下二者价格,最后选了那只恐龙。
旋即那只兔子也被人拎着耳朵放进提篮里。
女孩道:“买这么多,我去福利院都没地方放的。”
而且粉白色的东西,很容易弄脏,福利院不知道有没有地方洗兔子。
宋言拎着兔子耳朵:“我问过的,福利院孩子并不多,你可以一个人住。”
她低头看了一眼,黑狗尾巴不要钱似的摇,于是道:“也可以带一只狗住。”
女孩就不再反对了。
玩具店墙上装有落地镜,一大一小两个人映在墙上,其实很相似,但单独来看,没有人会发现这一点。
女孩五官尚未长开,身形消瘦,显出莲般的清丽来。但宋言不是这样,她五官比例仔细看去,和女孩很像,但你绝不会觉得她像莲,在已知的任何花卉中,都很难找出一种譬喻。
玩具店不止有玩具,老板显然很有野心,还想着做些别的营生,低处摆着孩子喜欢的玩偶,高处便是供家长挑选的儿童用品。
宋言专心挑了些女孩用得着的,放进篮子里,女孩却转过头,偷偷瞧两人在镜子上的影像。
那一刻她福至心灵,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合适的譬喻,她觉得她们就像一大一小两只鸭子,摇摇摆摆游进湖海,陆上熙熙攘攘,但这都与她无关。
走出玩具店时,天色阴沉,隐隐有下雨的迹象,宋言把女孩送到福利院门口,之前联系好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
这下女孩心里终于生出一点实感,但她也马上意识到,她那种飘乎乎的感觉,其实是一种预感。她隐隐知道,这个人的去就和留一样,并不是她能决定的。
女孩被交到院长手里,却没有马上和她走,她站在原地,隔着栏杆,认真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宋言望着女孩莲般的面庞,觉得她认真说话的样子很可爱,笑道:“你怎么知道呢?其实不再见也没什么,你看童话故事里,仙女教母也是为公主找到了幸福,就离开的。”
女孩摇头:“那不一样。我的预感一向很准,我觉得我们有一天会再见面,那就算我七老八十走不动了,出门摔一跤都会摔到你身上。”
这话就太小孩子气了,宋言没放心上,只顺势点了点头。
背后传来犬吠声。
她没有回头。
大结局(六)
130
帝都这几日没有出过太阳,梦游者那一场催眠仿佛将太阳也囊括进去,几乎所有人和动物都被迫陷入长眠。
这座大灾变后最繁华的安全区就此停摆。
但权力还在运行。
只不过权力中枢自前几日大清洗后,许多地方都换上了新面孔,甚至就连无数人隐隐关注的“太子”,也平白多出一个候选。
这位新太子生平可谓跌宕起伏,十二岁被鬼面拐走,结果没死在荒野上,反而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出现的时机也相当微妙,据知情人爆料,议会厅灯火通明的那个夜晚,这位十三年未曾现身的前小王子也在。
能在大清洗中硕果仅存的几家,别的本事没有,但揣测沈桉心思的本事是一个赛一个道行高。
马上便有不少人见风使舵,想探探这位新候选口风,可他们马上发现,上不上得了船是一回事,找不找得到船又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