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避开了谈时边的目光,手缓缓松开下坠,脑海里乱糟糟闪过许多片段,偏偏到最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抓住。
突然,谈时边拽住她抖个不住的手腕。
“子弹在心脏附近,我必须不讲道理一回。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深刻品尝过遗憾和悔恨的滋味,刚才我同事给我打电话,说他在彻底昏迷前一直在喊两个字,他们希望我可以尽快通知重要家属……”
“否则,就来不及了。”
体内有一处地方,天崩地裂成了一片废墟,苏冷像一片纸,任由谈时边拉了两步,迎面撞上来不及剎车也来不及后悔的李尤尖。
她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嘴巴嗫嚅半天,只喊出一句“谈医生”。
谈时边和苏冷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更让李尤尖无地自容,好像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可两人的步伐又没有丝毫停留,她不知所措往旁边像受惊的小鹿跳了一下,自动让位。
奇迹般,竟然听到染火哑然的男声说了句“等我”,情急之下,这句像恳求的誓言飘然入耳,李尤尖疑心自己听错了,张皇抬头,竟然对上了谈时边停下转回来的克制目光。
心头像被什么砸了一下,随即涌来的,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一种熟悉感受,像遥远前世小心翼翼的悸动。
“我们同学出现了意外,你等我联系你,有关房子的合同,我还有些细节需要和你商谈。”
李尤尖怔怔看着快速消失在暗夜里的一双背影,莫名跟着心焦。
“我们的同学”,这句不能称之为解释的解释,让李尤尖莫名觉得,自己也被他囊括在了“我们”这个称呼里。
她确认自己并不讨厌也不是害怕那个被谈时边带走的女人,甚至在脑海深处,有一抹捉摸不定的认同感,看他们一个焦急,一个木然,李尤尖竟也开始隐隐记挂那个自己素未谋面却让两个看上去高冷淡漠的人都难得失态的受害者。
季见予按照约定时间,独自驾车来到了对方指定的那条公路,这里远离市区,地处郊外,这片区域虽然依旧属于淀城市,却依旧以“福田村”命名。立夏过后,天黑得慢,地平线上一大片云在慢慢褪色,山野田间还是不可避免坠入昏暗,道路两旁相隔很远一段距离才可见一盏失缮良久的电线杆。
车大灯由远及近扫过归于岑寂的一片荒地,轮胎碾过凹凸不平的泥沙草石,惊动了田埂里不甘寂寞的蝉蛙,拉着个嗓子对不速之客示威似的,呱噪不停。
季见予面无表情停好车,释放安全带,不疾不徐点了支烟,片刻后,在烟雾缭绕里眯眼注视两辆停在前方五十米完全挡住了去路的大众五菱,恨不得渗透一堆烂铁。
对方三四名一看就是小喽啰的青年聚在外面吞云吐雾恭候良久,自从季见予这辆价值不菲的豪车出现,他们阴沉的目光就不动声色窥视多回,只可惜,车的主人似乎比他们还要坐得住,将近十分钟,只是降下了一截车窗伸出戴有名贵腕表的手抖了抖烟灰。
就这一个动作,依旧悠闲从容,丝毫紧迫感也无,让人痛恨他稳如泰山的心态。
突然,劳斯莱斯迸发出一声鸣笛,石破天惊的架势,把那几个人吓一激灵,随手把烟扔了,迅速进入戒备状态。季见予无声一笑,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依旧是那天那个声音,尤眉兰后来告诉他她第一次接到这个号码听到的并不是这个声音,季见予发现其中端倪,问里面是否有当年的凶犯。
尤眉兰没有回答,季见予本来也不期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答案。要离开时却突然听到她说:“你想我怎么回答?当初侵犯我的人,我对他声音念念不忘三十年?”
季见予心头一震,涌上无数复杂的情绪,这回换做他没有回应,扬长而去。
他的猜测没有错,直接伤害尤眉兰的人当年并没有伏法,三十年过去了,他依旧活跃在犯罪团体里,能精准唤醒尤眉兰的心魔,用亲口告诉她她女儿遭受他绑架的方式得意洋洋宣告他的胜利。
但除此之外,他不再出面做任何交涉,季见予肯定他是策谋整件事的头目,或许三十年前不是,可三十年过去了,山不转水也会转,没有什么不可能。
“我亲自来,你们是不是也应该拿出你们的诚意?我妻子呢?”
胡广标看了眼后座完全隐在黑暗看不出轮廓的方向,屏息几秒,压低声音:“季总所谓的诚意,就是这通电话吗?”
有人冲胡广标竖了个大拇指,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一声砰响,车内外各个草木皆兵,纷纷去摸腰间的家伙,只有后座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只是叩打着大腿的手微微一顿。两秒后,在另一辆的车齐浩通过对讲机传递消息:“光叔,他扔了个保险箱出来。”
胡广标眼睛一亮,示意人上前查验。季见予倚在窗边,托腮无声一笑,看对面摸过来的人鬼鬼祟祟,像只癞皮狗,等那人背对着他悄悄打开箱子,裤头似乎都抖落一截,脚步凌乱朝车里跑去,季见予眼里的笑意渐渐冷却,拇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不紧不慢重新将电话放到耳边,听到对面一阵窸窣发出了难以克制的啸鸣。
“不知道这个诚意够吗?”
“季总拿什么保证你是单独赴约?我们又凭什么因为一箱美金,相信剩下的全是真金白银?”
静默片刻后,突然季见予猛拍了一下方向盘,突然暴走,“你们他妈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试探老子底线!人我不是非救不可,把我惹毛了,你们一毛钱都别想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