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唐恩城不愧为十几年的刑名师爷,一顿饭工夫,便猜出了贺人龙他们的那点心思。
回到军营,老唐连忙旁敲侧击,提醒孙世瑞要提防贺疯子。
孙世瑞现在住在中军大帐,住在四千多京营兵中间,平日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到哪儿都有好几十个甲兵护卫。
清屯之后,他在潼关卫多了十七个仇家,今晚这顿饭后,仇家名单里估计还要再加上一个贺人龙。
“唐师爷,为何要投奔我?怎么不继续留在贺人龙麾下修仙炼丹?”
孙世瑞没直接回应唐师爷,而是向老唐抛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老夫观你龙骧虎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有····”
孙世瑞摇手笑道:“你说的这不是实话,你一个炼丹求仙的人,怎会在意这功名利禄?老唐,你我之间,要开诚布公。”
唐恩城折扇摇得呼呼作响,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小心翼翼环顾四周,欲言又止。
“说我龙骧虎步你都不怕,还怕别人听见这个,放心,这儿没外人。”
皇帝远在紫禁城,做着中兴大明的美梦,而贺人龙的探子,可能这会儿就在帐外偷听。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唐恩城长叹一声,望向大帐中摇曳的烛火,犹豫了很久,才低声道:
“孙千户忙着争权,黄五郎一心求财,其他人也是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放眼潼关,大概只有老夫,返璞归真,只为保全性命而已。”
“返璞归真?保全性命?”
孙世瑞听得云里雾里。
唐恩城解释道:“贺人龙骄横跋扈,心胸偏狭,不得士卒之心,杀良冒功,无恶不为,不得百姓拥护。”
“贺人龙鹰钩鼻破颧纹,鼻头垂肉贪淫不足,耳后见腮风字面,皆是败亡之相。命不久矣啊,督师不杀他,也有别人杀他。”
“所以,老夫还是及早更换门庭的好。”
虽然没怎么听懂,孙世瑞还是连连点头。
原来唐师爷还会面相。
“唐先生要不给我看看····”
“大可不必。”
唐恩城摇手笑道:
“孙千户面相,贵不可言!给你算,得加钱。”
孙世瑞不再说话。
唐恩城,秀才出身,做过县丞、典吏,天启年间为民请命,不惜毁了自己前程。
而今不慕名利,辟谷炼丹,只为保全性命。
此人身上隐隐有些张良刘伯温的影子。
这次唐恩城帮着孙世瑞催账,又帮孙大孝子请出孙督师,导演一出父子黄泉相见的家庭伦理剧。
事后只收了一百两银子,看来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是为了钱财。
孙世瑞越觉得这个赞画身世扑朔迷离,绝不是等闲之辈。
夜色深沉,帐内灯火如豆,深夜的军营里,训练一天的士兵们都已陷入沉睡。
只有值夜的卫兵还提着羊皮纸灯笼,在帐外不停走动,长刀撞击锁子甲,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唐恩城思绪回到眼前,不无赞许道:
“孙千户小小年纪,阳谋为双,短短三两个月,便把皇帝的京营变成了自己嫡系。若假以时日,是否要将这朱家江山,变成你们孙家的?”
已是寅时三刻,两人都还没有倦意。
孙世瑞拱手笑道:
“唐师爷过奖了,从京城开拔时有八千多人,到潼关跑了一千多,上次杀苏京又跑了两千多,只剩四千人。不是亲自招募亲自训练,上了战场才知道是不是嫡系。”
“我对朱家江山不感兴趣····”
唐恩城刚要反驳,却听孙世瑞接着道:
“想要的是,大清,大明,还有大顺,所有的江山。”
唐恩城无语。
“我要去榆林一趟。”
“去招兵买马?”
孙世瑞点点头。
“京营兵到底差了一点,刚才说,不是一手操练起来的,用着不顺手。”
天下劲卒,榆林占去一半,放眼大明,也只有秦兵白杆兵还算耐苦战,随便给点银子就行,哪像其他边镇兵马,动不动就闹兵变。
孙世瑞知道自己底儿薄,没多少银子,所以必须尽快练成一支可战之兵,只有这样才能去河南收复失地。
没了贺人龙支持,指望这四千京营兵,跑去河南催收,只怕是凶多吉少有来无回。
豫西好多州县,缙绅们都开始结寨自保,动不动就聚集几万乡勇,加上修筑的工事颇为坚固,连闯军经过都要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