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涩又虚弱地说着。不敢去看莲仪的脸。
他很愧疚。这股愧疚十分复杂,远不止是惭愧于对方遭他牵连,即将九死一生。中也还很抱歉,因为…因为他觉得,莲仪似乎是很憧憬他的。
而中也左思右想,感觉自己值得被人憧憬的,也就只有“羊之王”这可笑极了的虚名了。
“……很逊吧。”他重重闭了闭眼,接着扯起了个自嘲的笑。“但是,我会保护你的。”
所以快逃吧。就像羊知晓我的弱点那样,我也知道羊的所有秘密。他们是不可能放过我的。
“讨厌。”莲仪颤声说着。他的语气未免太可怜了一些,令中也怔了一下,不得不去观察他的表情。“讨厌,这是怎么回事。”
他哭了。
羽生莲仪——这个古怪的孩子,他金到惹人生疑的眼睛泛起大朵大朵的水花,泪珠一下就黏住了他的睫毛,这个本就灰头土脸的“小少爷”瞪着眼睛,不解地看着远比自己还更狼狈的中也,委屈地哭泣起来。
“……行了…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可我没有在害怕。中也,为什么?他们完全搞错了,你明明一直都只把他们放在心上。这是怎么回事……好过分,他们没在开玩笑,是真的想……这太过分了。”
小人造人语无伦次的说着。他狼狈的、努力的吸着鼻涕。然后以双手捂住了中也的伤口。
“很疼吧…一定、一定很疼吧……好过分哦…人类的身体就是这样……一不小心就会留下很多伤口……”
被他碰触的伤口瞬间就不痛了。中也差点以为这是因失血过多而带来的麻木——但很快,他发现自己不再头晕,也不再感到寒冷。
接着,就像倒带一样——那把匕首在没人碰它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血肉中“掉”了出去。在中也反应过来之前,他的伤口愈合了。
——什-
然后,那个小狗一样的男孩,就猛地扑进了他怀里,更加凶狠,也更加委屈的大哭了起来。
浑浊的感情像是熬煮到发黑发涩,甜蜜不再独留泥泞的糖浆;是最爱之物揭开外衣,露出最畸形的外表;这不止是惹人生厌,而是令人心生畏惧。
莲仪就很畏惧。
然而,他其实是并不理解何为“畏惧”的。这并非是他出厂自带的感情,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能令力量的化身感到畏惧呢?
准确的说,他只是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并错误的将某种感情与恐惧挂上了钩,仅此而已。
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不可思议的过了头,已远超他能理解的范围了。因此,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最初感受到的,其实是愤怒才对。
愤怒,这同样是全然陌生的情感。羽生莲仪并非是个情绪丰富的小孩,他的情绪总是明亮而愉快,好似与愤怒、痛苦毫不相干,那是因为他只能在生活中感受到快乐。
能让他愤怒的事实在很少,这是一个被人割下了脑袋,都不会生气的孩子。
可此时此刻,他竟如此的愤怒。这股狂暴的情感令他手足无措,并在得到发泄之前,便突兀的泄了气,只剩一滩湿漉漉、狼狈极了的委屈。这令小人造人哭了出来。
他哭的很大声,简直毫无保留。温热的眼泪很快就打湿了中也的衣物,让那块粗糙的布料变得湿哒哒的,黏到了重力使的肌肤上。
中也手足无措的盯着怀里的小孩,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喉咙发紧,很不好受。这个暖呼呼的小鬼需要什么?放在往常,如果同伴中有人被欺负成这样,他会让欺负人的那些家伙留下鲜血与性命。但是…但是……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对“羊”使用暴力。因此他只能抱花瓶似的,僵硬地抱住了莲仪,并被对方哭的心浮气躁。
太宰赶来时,远远的便看到了这一幕。
这个身材高挑的黑发少年似乎笑了一下,冰凉的、幽暗的。他鸢色的双眼里有别人看不懂的东西。而等他走到这两人附近时,这位已经正式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并直接被委以重任的少年人轻飘飘的开口嘟哝:
“来晚了啊。”
身后的部下没有听清,他也并不需要他们听清。太宰向中也招呼,只凭简单的几句对话,便令中也理解了一切:
不管是在街机厅与白濑的那场偶遇,还是的确毫无目的,为了见他而往返于港|黑与擂钵街之间的莲仪,这一切都在太宰的计划之中。
其目的便是为了令羊意识到,凭弱小的他们是留不住强大的重力使,他们的“王”的。
由看似不经意的巧合编织而成的蛛网令他失去了羊,失去了唯一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只有加入黑手党,才能保住羊们的性命。
本该为此而生气才对,但不知为何,如今的他却已难以排斥。
怀中的孩子还在哽咽。莲仪的黑发汗津津的,细软的贴在他白皙的额头上……港口黑手党令想死的太宰升起活下去的念头;又是唯一一个为他哭泣的孩子的所在…
“中也,你许个愿吧。”
【许个愿吧!】
突兀的、突然的,那个带着哭腔的童声响了起来。
那么清晰、那么委屈。仿佛有魔力一般——仿佛,有停止时间的力量一般。
敏锐的察觉到了氛围的异常,太宰的瞳孔缩小了。他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却已万分戒备。
他在警戒着什么呢?“许愿吧,中也”,这句话如果只是儿童的戏言,那自然毫无意义、惹人生笑。但如果,它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