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话就有够怪了。怪到中原中也皱起了眉。
他有意打断绷带小子对怪小孩的无端霸凌,可自己也很好奇那个答案。
太宰治似乎就是拥有这种魔力。无论他想说什么,即使这话语对你不利,你也还是会想将其听完。
“你啊,一点脾气都没有呢。”
太宰的声音低柔而空洞,莲仪抬头看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幽深的黑洞,里面尽是虚无。
那个空洞说着:“无论是在首领室被我欺负,还是刚刚的挑衅,莲仪君就好像完全无所谓一样,一点情绪变化都无。”
“……”莲仪的表情有些惊愕。难道好脾气也很奇怪吗?
太宰看着他,似乎笑了一下。
“就是很奇怪哦。莲仪君,你有想过自己看上去像什么吗?”
——啊!
莲仪一下就绷紧了后背,紧张了起来。他有些惊惶地盯着太宰……实话实说,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被看穿,虽然此刻使用的素体并不精妙,但也还没粗糙到会被看穿不是人类的地步。可,可是-
在这个瞬间,不知为何,太宰的身影仿佛和罗尼哥重合了起来。这二者当然并不相像,罗尼的精神远比太宰安定得多,可是,这两人的气质……
这种仿佛“没错,我就是知晓一切”的态度。
令莲仪露出了一个,知错了的小动物般的,可怜兮兮的表情。
当然了,太宰不为所动。
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羽生莲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无论是发型还是指甲都有被好好打理,明显自幼时起便衣食无忧;他用词精准却不爱使用敬语,与人相处缺乏距离感,而这往往都是自信的表现;白衬衫和背带裤明显是思考后得到的搭配,很符合人们对他这种白人混血的小少爷的印象,与他那天真爱笑的气质完美相融。
“像一只混迹狼群的白羊。”他轻柔地说。“当然了,这里是横滨。这样的存在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
要说到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措辞文雅,太宰治也是一样。
“所以莲仪君最奇怪的,”他微笑着,用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戳了戳莲仪的脸。“是这份奇异的违和感。”
少年太宰治摩挲着手指:“白羊在狼群咩咩叫着,丝毫都不准备假装自己是狼的同伴。它悠然自得地吃着地上的青草,洁白的羊毛一尘不染……”
“那副模样,即使是最好的猎人见了也要毛骨悚然吧。”
羽生莲仪那双蜜棕色的眼睛似懂非懂的看着太宰。太宰治玩味的瞥了眼陷入沉思的中原中也。
就在莲仪整理好思路之前,他们便跨过大门望见了此行的目标。港口黑手党的准干部兰堂蜷在燃烧着的壁炉前,宽大厚重的西洋椅背挡住了他的下半身,这个即使在夏日也要身穿棉服的男人,正一本接一本的,朝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扔着价值高昂的精装书。
“呜呜好冷…屋顶被炸开后又更冷了……真想在风钻不进的土中如虫卵一般度过余生……”
不知是不是莲仪的错觉,太宰在见到兰堂后似乎自在了许多。
虽然在私下相处时常对中也恶言相向,这时他却又主动拾起了解说工作,告知了中也兰堂遭遇袭击的原因。
兰堂在前代首领在世时便加入了港口黑手党,但那时却未能得到重用。是森先生上位后他才得到了提拔,成了如今的准干部,因此外界都深信这个年轻有为的异能力者属于“森派”,就连他本人也经常主动出声,强调自己的立场。
实话实说,这些言论在莲仪看来真的有些滑稽。
虽然他比谁都清楚智慧无需力量自有俘获人心的能力,森先生也的确是一名穿很有智慧的人类。可兰堂……
非要说的话,莲仪觉得自己比起森,其实更了解兰堂一些。
毕竟无论如何,他们的确有过一次交心的经历。虽然也有隐瞒,但兰堂给他的感觉,比森要坦诚太多了。
但他很快就没时间注意这些了。兰堂是个很会撒谎的人,他善于将真实的情绪浸入到谎言之中。
面对太宰“因为要揪出幕后之人,所以请详细说明你在擂钵街目击‘荒霸吐’的始末”这一问题,他颤抖着,将自己深深埋入毛毯,接着便开始讲起了故事。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地点、场所、情绪,全是真的。唯一的虚假就是时间。
兰堂混淆了时间,将八年前的那场大火…又或者说,那场创造了如今擂钵街的“黑色暴风、火焰、爆炸”,他看上去想将一切足以彻底毁灭人类的灾害加注于荒霸吐身上,混淆到了自己数天前的经历里。
兰堂颤抖着,回忆着夺走了他的记忆,夺走了他一切的那天。那匹黑色的,燃烧着的野兽,和野兽背后始终风平浪静的大海。
这一幕一定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瞳孔里,以致于哪怕是在他已然支离破碎的梦中,哪怕他记不起自己为何总会为此痛苦,也依旧记得荒霸吐的模样。
莲仪被打动了。
他很是震撼,小人造人敬畏地看着面如金纸的兰堂。他诉说着自己的恐惧,却又反复强调:荒霸吐就像天灾,你不该觉得洪水、火山、台风、落雷,等等等等自然现象对人饱含恶意。
荒霸吐的存在就是毁灭,但祂并无情绪,祂并没有主观意识,除了拥有人形,祂其实并不算人。
这番话语——令莲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听渴了,很想喝上一大杯的热水。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玄妙……
尽管,他并不觉得荒霸吐,又或者说,他并不觉得中也真的和自己一样,拥有“最根本、也最本质”的力量。但在兰堂的描述中,荒霸吐简直无所不能,成了与他无比相近的存在,而这让莲仪心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