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场下边的士卒们齐齐倒抽口冷气。
贾赦也跟着抽冷气,喉咙滚动了许久,才努力喘出一句话来,悄声:“他……他不是来单挑王子腾的?怎么老夫聊发少年狂了?”
霍珏杀尽血亲,至今依旧有不少文人对此鞭挞,认为此子薄情寡义,禽兽不如,非人哉。也就是案发时,天下虽然大定,可边关不稳,朝中武将势力压过文臣。武将中又以四王八公为首。
四王八公一派家主们或是顾念从前打天下的战友情,或者为了权势,或者直接的跟撞柱子死谏的文臣们争口气,种种缘由下保住了霍珏的命。
可随着霍珏一次次的立功,这西平王府的血案起码没人敢当面在霍珏面前提及了。就连他这个霍家死敌的贾家大少熊到要作死也不会拿此事攻讦霍珏,嘲讽人是“没人要的小孩子。”毕竟,揭人不揭短。
现在居然好端端的怎么自己揭过往,往伤口上撒粗盐了?
贾赦看看他左边的李将军,希望能从人嘴巴里听到回复,但人只留给他一个屹立挺拔恍若松柏的背影,而右边崔宇也是如此,总觉得人不由自主的挺直了些身躯,透着股伟岸高大的模样。
贾赦:“…………”
所以,还是他脑子不好的缘由?想不出霍珏到底什么意图?
贾赦不吭声了,也默默站直了身体,他贾家两代四将军呢,哪怕他娇娇养着,但耳濡目染之下,立个军姿还是英姿飒飒的。至于其他,看不出霍珏意图那就随大流,听他老人家讲过去的故事。
台上,霍珏正说着本朝士兵的组成由来。第一,循前朝旧例有军户,特别在边关要塞之地,几乎是全民皆兵;第二,征兵。突发战役下的征兵和寻常每三年征兵一次;第三,自愿入伍;第四,罪犯充边。
“除了那些怀揣着好男儿就该战场上走一遭,活得轰轰烈烈,马革裹尸梦想的,其他人扪心自问,谁乐意在军营中呢?”霍珏轻笑了一声:“苦,日子太他娘的苦了,稍有不慎,缺胳膊少腿还是幸运事,没准死了都无法落叶归根……”
不知是谁,人群中忽然传出了一声哭泣,紧接着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不少壮汉老泪纵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从军最伤感莫过于,死在战场,无法回到家乡,甚至有时候连全尸都寻不完整。
李将军难得有了一丝变化,眼眶微红,眉头却是紧皱,视线飘了眼练武场旁边的一个供士兵休憩的营帐。
营帐内,秘密到来的泰兴帝静默不语。霍珏太他娘的能说会道了!
“可是国家若是没有军人,那么相当于一个家没有个当家男人,周围的邻居街坊们就会来欺凌,今日拿米明日拿盐,杀你的老娘睡你的媳妇……”
沉浸在悲恸中的将士们闻言齐齐面色爆红。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古,说他生的时候挺好,匈奴被赶出了家园,前朝那些蠹虫也被杀光了,国家基本大定了,他家里日子眼见一天天好起来了,他出生了。”霍珏想着笑了一声:“真得挺好,他爹他伯父们拿刀杀出了一条富贵青云路,而他生来便是国公继承人。”
众人恍恍惚惚,躺在台上的王子腾更是脑中一片空白,霍珏到底什么意思?怎么忽然间又说起贾代善来了?
“贾代善比我幸运,荣国公虽然发达后也有妻妾通房,但贾家家风比我霍家好,养出个天真傻逼来。”
“你才傻逼!”贾赦暴跳如雷,怒吼道,当着京营将士的面这么指名道姓的说他爹坏话,身为人子,岂可忍!
“我爹是将军,是大英雄!”
霍珏闻言,眼眸的笑意愈发深了一分:“你们心目中的贾将军原本应该跟他一样,金尊玉贵的王孙公子。但那个时候边关还没有稳,所以他选择了从军,不为别的,就像跟他父辈,跟父辈的同袍将士一样,能守住家园。据说,他每逢述职回京,还会被他家孩子哭着相留?道他不要将军爹,只要爹陪在他身边。”
“胡说八道,他不在家最好了!”贾赦闻言,红了眼:“反正……反正……我……我一个人过的也不错。”
崔宇掏出帕子递给眼泪不自禁就落下的贾赦,回眸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霍珏。
霍珏却是没理会泪眼汪汪的贾赦,逡巡了一圈练武台下士兵们望着贾赦面上显出的一分“慈父”之心——不管是底层士兵还是将军,有一点是共通的,思念家中的妻儿。
而他从征寇之战中,也懂了牵挂。
定了定心神,霍珏继续道:“想想这个国家从战火中欲血新生,而这新生,是……”
视线扫眼旁边的营帐,霍珏沉声接道:“太、祖爷带着军人一步步战斗而来的,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把那些狼子野心的恶客赶出家门,为了保护这个家,保护这个国家。现在这个家是我们再守护着,日子是苦了些,但比不过当年的苦,外有匈奴入侵,海寇犯边,内有前朝贪官污吏鱼肉横行。”
将士们闻言齐齐一怔,只觉胸腔充满了一股豪情壮志与油然而生的责任感。毕竟,西平王爷举例太简单粗暴了—杀你的老娘睡你的媳妇,可又真真实实现实中出现过的。
五六十年前活下来的,如今都儿孙满堂,回忆往昔苦难,说得最多的便是当时世道之乱。
“我们这苦日子熬着,没日没夜训练着,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将刀剑对准同袍!”霍珏缓缓进入了正题,目光如利刃的刺向了被他踹得面色发白的王子腾,音调跟之前没什么区别,不高不低就像在闲话家常一般,“王子腾,你现如今可知皇上为何准了你的请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