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城主需要棋子,那属下愿做制胜的那步险棋。”
——“决裂”前,简九也是这么说的,漆黑的眼眸仰望着星浔,像一池澄澈而静谧的潭水。
即使时隔多年,这段记忆依旧鲜活,可见原主对此印象深刻。
披着星浔壳子的易玦也不禁神色动容,可是……
“小九,你是我的亲传弟子,也是我一手抚养成人的孩子,唯独不会是我的棋子。”轻轻叹息一声,星浔抬眸,笑意盈盈地望向简九。
“你是我的骄傲。”
这句话,原主多年前在目送他渐行渐远时便一直藏在心底,易玦希望能替原主表达出来,弥补当年的遗憾。
简九身体一僵,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一双猫眼睁得圆润。为了掩盖心绪,他沉默地垂下头,但那一点自耳朵根晕开的殷红早已暴露了他心中汹涌的心潮。
沉默一会儿,他僵硬地抬手揖别,磕磕绊绊地说:“……事不宜迟,属、属下先去整理这些年的情报,先行告、告退。”
星浔感到有点好笑。
这别扭的性格,怎么和简一一模一样?
要不是简蓉就性情大大方方,敢爱敢恨,她都要猜测原主教出的孩子都是这样了……
星浔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他像木头人似的走了几步,同手同脚也不自知,心中莫名涌起一股诡异的……慈爱。
就好像,简九真的是她从小照看长大的孩子。
在简九快迈出房间时,星浔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一声闷闷的“嗯……我从小就知道”。
——我从小就知道,我是你的骄傲。
从你的每一个看似严厉实则关切的目光中,从你的每一次温柔却难以言说的沉默中。
“……”星浔慢了半拍,动作迟缓地抚了抚心口,面色茫然。
刚刚,她忽然感到心中有莫名的情绪涌动,有些酸涩,又有些欣慰,动容异常。
就好像,她真的见证了简九从牙牙学语,长到如今的风度翩翩。
半晌,星浔缓缓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心有所思。
原主真的消失了吗?和她是否存在某些联系呢?
……
魔界深渊旁。
莫枕眠把头发扎成一左一右两个圆溜溜的小丸子,哼着歌坐在断崖边缘,红伞被斜斜地搁置在一旁。
明明她脚下就是万丈黑不见底的深渊,她却毫无惧色,闲适地摇晃着双腿,以金丝绣着振翅飞鸟的银红裙摆如枝头海棠花般摇曳,偶尔拂落几颗小石子。
一只漆黑的乌鸦翩然而至,它赤红的眼睛直直望向深渊之下,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最终他停在了红伞旁边,和人一样向莫枕眠颔首问好:“莫大人。”
忽然,莫枕眠感受到大地开始颤动,顺手撸了一把乌鸦毛茸茸的脑袋,在度鸦敢怒而不敢言的目光中从容地收回手,口中喃喃:“时间快到了……”
说着,她抬手放出了一团流动的雾气,两指一寸寸抚过雾,将它化为了一根长长的鱼竿,只是钓鱼线的末端没有挂锋利的鱼钩。
晃了晃鱼竿,莫枕眠将鱼线抛出,那姿态,仿佛她正坐在河岸边垂钓一般。
度鸦歪了歪脑袋,满目疑惑地注视着她的迷惑行为。
底下的瘴气躁动不安地翻滚着,掀起一层层气浪,大地也颤动得愈发激烈,似乎有什么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将要冲破封印,来到人世。
被骤然暴动的瘴气所逼退,度鸦不得不后退几步,几根羽毛不由自主地炸起。
但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到莫枕眠,她好似一个专心致志的垂钓者。一袭红衣分明是最热烈张扬的色彩,此刻却透出不动如山的沉稳。
终于,伴随着一声震彻天地的龙吟声,一条巨大的龙携着滚滚火焰,冲破这如海潮般汹涌的瘴气。
他的每一片龙鳞都比莫枕眠的脸还大,乌黑锃亮,倒映出莫枕眠带笑的眉眼、上扬的唇角。
在看清莫枕眠手中的鱼竿后,龙似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无奈而又纵容地咬上了那条无钩也无饵的鱼线。
此时,莫枕眠顺势拉起鱼竿。
鱼线被高高地甩起到半空,反射出一条泠泠的银光,恍若一道停滞于莫枕眠上空的月光。从远古神话中降临此地的黑龙垂首,口中温顺地轻咬着那一根渺小纤细的鱼线,从深渊中升腾而起,漆黑透亮的鳞片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莫枕眠眉眼一弯,像个孩子一样笑了,不带平日里的嘲讽或意味深长,只是单纯地笑。
好像,她真的钓起了一尾巨龙。
度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深红的瞳孔有些许放大,不知不觉间张开了鸟喙。如果他此刻是人形,那大概正顶着一张震惊脸。
边迟月落地便化为人形,衣袍一角与红色裙尾交迭在一处。他低头与支着脸颊的莫枕眠对视一眼,眸中泛起相同的笑意。
「圆梦啦!」莫枕眠在心底欢呼,迫不及待地与所有易玦同步了这一段记忆。
很小的时候,易玦曾做过一个梦,直到如今仍然印象深刻。她梦见自己在悬崖边垂钓,钓起了一条威风凛凛的龙。
醒来后,她感到怅然若失。那个时候的她,大概不会想到未来的她能有机会圆梦吧。
「可惜我还不是完整的龙……」边迟月遗憾道。
他的尾部几乎没有血肉,露出一截森森白骨,让原本威仪非凡的黑龙显得有几分妖异诡谲,比起九天之上的神龙,更像民间传说中夜行的精怪。
一旁,一动不动、仿佛一只假乌鸦的度鸦慢悠悠回神,两只小眼睛在边迟月与莫枕眠之间不断地徘徊,总觉得他们间有种难以言说的让旁人插不进去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