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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蓉把蹲在路边发呆的少年捡了回去,残忍地没收了他手中仅剩的、断了的红线,于房中设下好几道结界,在对方委屈巴巴的眼神里,无情地锁上门。
做完这一切,她来到闲置许久的城主书房,掀开书桌正后方的一幅山水画长卷,露出了其后墙壁上的一个针眼大的小孔。
拔下青丝中的一根簪子,她将簪子插入孔中,按照某种规律旋转几下,一道暗门就随着锁扣开合的声音缓缓打开。
唯一的光源就是手中的花灯,简蓉走过黑暗狭窄的走道,暗道逐渐宽敞起来,连接着一片不算小的厅室,厅室后是一扇以墨痕勾勒出重重阵法结界的木门。
一个一袭青衣的身影背对着简蓉,静静跪在门前。
“城主还在闭关吗?”简蓉微微蹙眉,目露忧虑之色。
“嗯,我们不应该打扰城主。”简一没有回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紧闭的门,似乎试图透过门注视门后的人。
简蓉犹豫片刻,道:“小酒回来了,但是他被魔界的人控制了心智……现在他记不起我们。”
简酒原名“简九”,是城主培养的九个孩子中最得衣钵之人,由城主亲自抚养成人。
但他在城主最擅长的操纵心神、七魂六魄一道上走得越远,越是对这类手段和他的师父感到敬畏恐惧,最终与城主辞行,改名“简酒”并离开。
谁能想到,再见却是这般情景……
“若是城主在,那类手段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简一垂眼,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复杂心绪。
良久,他忽然开口:“有请易姑娘来一趟吧。”
龙骨刀(1)
简一闭上眼,想起了很久远的过去,久到那时三界战乱未平,久到那时还……
曲未终,人未散。
战争结束前夕,黎明的曙光近在眼前,众人都免不了喜形于色。
那一夜的邀月城灯火通明,和邀月城结盟的名门正派代表们、“鬼市”众人齐聚一堂,举办了开战以来最盛大的筵席。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之间人已微醺。
作为东道主坐于上首的城主也难得柔和了眉眼,身侧的鬼市之主笑意盈盈地与他对饮。两人一向交情不错,这会儿你一杯我一杯,一个莫枕眠醉了再换另一具分身接着喝,最终还是城主不胜酒力,红着眼尾连连推辞。
那是简一初见鬼市之主。
简一喜欢安静的环境,对于这样的聚会十分不适应,于是在应付完客人之后,他就以有临时有事处理退席了,去后院独自散散心。
出乎意料地,鬼市之主的一具分身正孤身一人立于树影下,或许是因为四周无人,她一反常态地卸去了脸上面具似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清冷的神情被不远处的人间烟火衬托得更显落寂。
她大概喝了一些酒,反应比往常迟钝不少,所以才没有在简一踏入花园的那一刻发现他。
“……简一?”她缓缓看向他,眼神有些醉酒的迷离。
明明是第一次接触,但不知怎的就说出了他的名字,语气甚至有几分熟稔。
因为莫枕眠和城主私交甚笃,简一没有多想,以为是城主和她提过。
婆娑树影使莫枕眠的面容有些模糊,简一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却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一丝莫名的颤抖。
“在很多年之后……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失踪很多年了,邀月城应该会由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手管理。”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试图压下声音中的颤抖,但效果甚微,“那个人……在你们看来或许是我的挚友,或许是我的爱人……”
她就好像能够预见到未来,语气笃定,但颠倒不清的语序让人很难信服。
如果街上那些号称能算天命、卜祸福的“半仙”们也像她这般,应该会活活饿死街头。
莫枕眠絮絮叨叨地说:“那人的身份也可能是魔君夫人、徒弟……或者妹妹?总之是极亲密、让他愿意付出沉重代价去保护的人。”
“如果你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城主已闭关不出多年……那就让她进城主闭关之处,不能有人跟随,我们会得到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即使是城主挚友,莫名其妙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毫无理由的。
闭关修炼,往往是一念生,一念死,纵是亲朋好友也断断不能进去打断,又怎么可能放一个素不相识、不知底细的人进去打扰闭关?
只当她是在说醉话,简一甚至没有犹豫,就委婉拒绝道:“您醉了,我找人扶您去休息。”
莫枕眠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淡定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随手抛给简一。
质地特殊的材料入手,触感冰凉,认出了这是什么之后,简一瞳孔骤缩。指尖划过上面熟悉的字迹,他确认这是城主特有的“如面令”,意味着“见字如面”,若不遵从持令牌之人的指令,等同于直接违逆城主的命令。
简一感到有几分荒谬。
城主这相当于把家门钥匙都交给人家了,这未免关系太好了一点,更何况对象还是……以阴晴不定,天性薄凉闻名的雾妖。
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根本不符合城主素来多疑的性情……
“这也是你们城主的决定。”莫枕眠语气没有变化,但在简一耳中却多了几分恃宠而骄般的得意,“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和她说明:若城主遭遇不测,你会直接出手。”
简一脱口而出:“若她心存死志……”
莫枕眠笑了,明明需要微微仰着头与他对视,但眼神却无端像是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带来几分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