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脸一红,微微垂头,没再说话。
“你别为她操心了,依我看,那人手段可比大多数人高明太多了。”华奕瑜难得说了几句真心话,“能结识行踪不定、一度连其心腹也不知道他去向的魔君,在红枫谷中短短几天就能与鬼市之主交好,现在又身处邀月城的庇佑之下,不外出半步,才让我们迟迟没有下手的时机……心机如此深沉,她越是年轻,越是让人心悸,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一方霸主。”
“她想必有自己的考量,但可惜她太信任邀月城了。城主府是难以下手,却不是不能下手……”
华奕瑜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向庙内望去,眼眸深处藏着深深的忌惮。庙里还有许多和他一样身着黑袍的人,被他们护在中心——又像是在防备的,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
少年面容俊秀,一袭锦衣,却偏偏目光呆滞痴傻,手中缠着红线,就像幼童玩的翻花绳,交织成复杂的图案。
他每动一下手指,红线所编织成的图案都会有所变化,身旁的黑袍人中都会有一两个突然一头栽在地上,过了大半天才会自己爬起来,然后同伴们会见怪不怪地向他们简明地交代一遍这次的任务。
——因为他们起身后,无一例外都会忘记近一个月发生的事。
……
临近花灯节,邀月城上上下下都洋溢着轻松热闹的气氛,即使是眉宇间总透着阴郁的简一,也比平常好说话一些——有属下在路上与他打招呼,他居然破天荒地回应了一句,而不是疏离冷漠地直接忽视。
大街小巷上就更不用说了,张灯结彩,小贩们叫卖的声音都比往常热切,让易玦不禁想起了穿越前的新年。
不过,这个世界是没有新年的……那么花灯节于邀月城的意义,也许就可以类比新年于种花家吧。
联想到了家乡的新年,易玦的神情柔软了几分。
由于易玦现在用的还是邺烛的身体,与邀月城非亲非故的,当然不方便直接大摇大摆地进城主府,所以在回到邀月城之后,她、莫枕眠的分身和简柒暂且租了一只船,飘在城主府不远处的龙吟湖上。
当然,简柒想回去是随时可以回去的,但不知为何,她选择了留在船上,似乎有什么心事。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简柒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沉默,但易玦当时没有在意——换位思考一下,左边是恶名远扬的鬼市之主,右边是仿佛从上古神话传说中走出来的,可以被称为“万妖之祖”的异兽,换成她也会压力大得异常沉默。
今天第八次看见她惆怅地望着窗外,莫枕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到底在看什么?花灯节,你应该看过很多次吧?”
连着两个问句,本来应该显得咄咄逼人,但稚嫩的童音很好地软化了语气,让人不禁心头一软。
简柒沉默了片刻,目光仍近乎贪婪地望着岸上来来往往喜气洋洋的人群,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在我来邀月城的第一年,城主本来说好的带我看花灯,却又临时有事,就让简蓉带我去逛。她嫌弃我弱小又麻烦,我也不喜欢她,但也许是因为那天的花灯太漂亮了,我居然觉得没那么讨厌她了。”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一个头,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她顿了顿,语速加快了一点:“第二年,是城主亲自带我去看的花灯,那是我那一年最开心的一天。城主平时都很忙,总是微蹙着眉头,就像一个背负着重担缓缓前行的人。可是那天他在灯下怀念地露出微笑,好像在思念着什么,模样与许多温柔的大哥哥没什么两样。”
“我想我是爱着这座城的,但我有即使离开它也一定要去做的事。”简柒垂眸,雪白的衣袖被她攥得皱巴巴的。
——“请问您为什么要在那座偏僻的海岛上开宗立派呢?”简柒曾经问过顾溟海这么一个问题。
如果是为了利益考虑,那大可选择富庶的海边小镇,而不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荒岛,离它最近的是大大小小的穷苦渔村。
顾溟海嗤笑一声,答到:“你知道那里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海里的妖怪常常会上岸屠杀劫掠,落单的渔船会被弱小的海妖拖入海中。有一条千年蛟龙盘踞在海底,逼迫每个村落信奉它,用原本攒下来过冬的钱为t它修筑寺庙,妄图借香火化为真龙,却不管庙外饿死冻死的尸骨。”
“我杀了那条蛟龙,渔民们央求我留下,于是我就在那里建立了宗门。我还在的时候,海中的妖物都不敢靠近岸边十里。”
“……事情还没有结束,现在那些村子失去了庇护。”来自那些渔村之一的简柒失神地喃喃道。
当时顾溟海陷入了沉默,没有回答。
现在易玦听完简柒想离开邀月城的理由,也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所以你这次,是想和他们道别?”
“可惜,”简柒笑着摇了摇头,“可惜城主还在闭关,我大概很难再见他一面了吧?”
易玦叹了一口气,安慰她说:“会有机会的。”
我还是太天真了……同时,易玦也如此反省自己。
或许是因为穿书的影响,她看这些人时总是不自觉地贴标签——比如花应闲的“三无萝莉”,罗映雪的“偏执病娇师控”“便宜徒弟”等等,但却忽略了他们是有血有肉、复杂多变的人,而不是一个个非黑即白的符号。
人是很复杂的,忠诚的人可能因为更高的追求背叛,无恶不作的人也可能留有一点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