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终于到了……北海剑宗……还会……”
易玦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白鹿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沉沉睡去。
剑冢入t口处,听到剑鸣声后立刻赶来的中年男人挥手间安抚下了无数躁动震颤的剑,带着身后披着白净道袍的年轻人光明正大地走过重重禁制和封印,来到了白鹿面前。
“夫诸大人,您醒了吗?”他状似恭敬地问道,实则眼中只有永无止境的贪婪和无底洞般填不满的野心。
白鹿没有回应,一动不动的模样像是做工精致的工艺品。
他身后的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鹿,目露惊愕赞叹之色,不禁放轻了呼吸,似乎是怕惊扰了不似凡间之物的白鹿。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问:“师父,这真的是……传说中的夫诸?”
“不错,这正是远古神兽,出则发大水的夫诸,”提起这个,中年男人神情得意地说,“世人有眼无珠,还真把那根基不稳的侍剑山作为第一剑门……北海老祖当年于海边观潮起潮落,领略山海剑意,收服神兽夫诸之时,他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说着说着,他语气愤然起来:“不就是运气好出了个剑尊吗?剑尊那等悟性资质,放在哪里不会成才?上古时代,我们祖上曾有多少先祖飞升成仙?就说千年前乱世时,若是没有我们北海剑宗,这世间早就是妖魔鬼怪的天下了!”
年轻人一脸惊叹,神情呆愣愣地不断点头,宽大衣袖下的手却渐渐握紧,恨不得立刻抽剑杀死眼前滔滔不绝的人。
再等等,再等等……
还不是时候。他不断告诫自己。
他小心地藏好眼中的虔诚,抬头仰望高台上的夫诸,陷入了回忆。
鹿生四角(2)
年轻人——不,他现在已经不再年轻了,但他还清晰地记得百年前自己尚且年少时遇到的那个妖怪。
那时,他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道士,和一个老道士一起守着一座落魄冷清的道观。
适逢乱世,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两百年,但这点时间对于许多在战场上习惯了厮杀的妖鬼们而言实在太短了,战争带来的嗜血还留在骨子里。他们迷恋上了杀人的感觉,有时会结伴出现在偏远地带屠村,只为了乐趣。
所以他痛恨妖鬼。
……所以他也未曾想过,会被妖鬼所救。
那日,他告别老道士,独自上山采药,身上没有带任何可以保命的东西。当看到妖瞳血红、咧开獠牙的狼妖时,他脑中“嗡嗡”作响,手中的篓子哐当一声落地,任由篓中的草药散了一地。
他想呼救、想逃跑,但怕把妖怪引到道观下的村子里。村里都是普通人,如果他为他们带来了无妄之灾,良心永远都不会安定。
他在山里拼命地跑啊、跑啊,但狼妖总能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人又如何能跑得过妖呢?他绝望地看着狼妖一点点靠近自己,而双腿宛如绑了铁石,再也迈不动步了。
充斥着嗜血欲望的妖瞳近在咫尺,带着血丝的獠牙几乎占据了整个视线,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死在这獠牙下时……
他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海。
波涛汹涌、疾风骤雨的海。
他大概永远忘不了那惊艳的一箭,箭上附着的妖力犹如绵延不尽的潮水般澎湃,但在汹涌的威压之下,却又有包容百川的宽厚感。
远处静静地站着一个身披白底金纹鹤氅道袍的……妖怪,周身环绕的妖力让她身上的道袍带上几分讽刺的荒谬感。
她头戴着高高的斗笠,层层白纱遮住了容颜。她还保持着拉弓射箭的动作,身边闪烁着山间的萤火。
她背后跟着一个身着墨色锦衣的青年,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白衣女子向他颔首,然后转身欲走,纤尘不染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
“……这附近很偏僻!”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想留下那个危险的妖怪,但在女子驻足偏头,斗笠下的双眼似乎正注视着他时,他一下子鼓起了勇气,“山下都是逃避战乱搬来的普通人,你们去借宿可能会吓到他们……不,我的意思不是……”
“我知道,”对方语气中暗含笑意,“别怕,慢慢来。你想说什么?”
“我……我住在半山腰的道观里,那里有点破旧,除了我就只有一位老人,如果你们不介意……”他看了看女子背后那个青年身上做工精致的衣服,有些迟疑地说。
“我当然不介意,但在你们人类的古籍中,我是会带来洪水的妖怪。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收留我们吗?”
古籍……他敢肯定,眼前这个妖怪比他那座落魄的道观还要古老得多。
他笃定地说:“我相信你是个好妖怪。”
女子被逗笑了,轻笑中带着一丝疲惫:“那近几日就叨扰你们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格外听话地回答:“我叫仓北顾。”
“‘赢得仓皇北顾’……”她低声念叨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然后才略显沧桑地慢慢摇头,“不用在意我,活得久了,就难免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我叫邺烛。”
仓北顾望向一直没有表态的青年,只见对方言语随和带笑,但镂金折扇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既然师父都不介意,那我又能有什么怨言呢?”青年语气轻松地说道,“幸会,我是顾溟海。”
“不要叫我师父,”邺烛认真地反驳道,“我不是你师父。”
一路上,顾溟海总是以敬重师长的姿态对待她,然后邺烛也总是认真地一次又一次地反驳一句“我不是你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