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范瑕开口喊她。
小凡岐仍一动不动蹲在那里。
“我在叫你。”范瑕略提高了点声音。
女孩依旧没有理她。
范瑕皱起一对眉毛,一道念头闪过去,福至心灵道:“凡岐。”
原本蹲在那里集中注意力看地面的纹路的女孩抬起头,一双极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凡岐的瞳仁要比常人更黑更大一些,搭配一张稚嫩的明显是小孩子的面容,面无表情盯着人看时会造成一种令人感到诡异不适的凝视感。
没想到喊名字真的有用,范瑕顿了下,说:“你要吃什么东西?”
小凡岐盯着她看了会,摇摇头,意思就是她不饿。
这个孩子身体里运转的心脏是总装置,这是基地内无人不知的事。换句话说,她的语言系统从一开始就是完备成熟的,对世界的认知能力也不存在任何缺陷,既听得懂别人说话,自己也有和人对话的能力。
可凡岐迄今为止没有说出过一个字。
这也是桑禹最近烦恼的一件事,她觉得是不是因为小孩子平日里接触到的信息太单一,导致现在还不会说话。
可范瑕就是研究这方面的,她再清楚不过了,所有认知系统都不存在问题的情况下,不会说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凡岐自己不想说话。
但她说不说话范瑕并不关心。
因为很快,操作室门上顶端的显示灯灭了,范瑕刚站起来身,只见蹲在地上的女孩也迅速爬了起来,似乎是腿蹲麻了,她僵立在那里,如临大敌地盯着自己的双腿,范瑕竟然从她那张缺乏情绪的小脸上看出了困惑。
留致和开门而出,淡蓝色的无菌服溅满血迹,她褪下已经完全被染成红色的手套扔进医学废品处理箱内。
操作台上,桑禹呼吸绵长,麻醉剂的效用还没过,范瑕被小跑着掠过她的女孩轻轻撞了下,没有在意,只目光认真地看已经完成了躯体改造的桑禹。
她知道,虽然现在的桑禹看起来和之前差不多,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桑禹已经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了。
因为老师把仿生人支架埋在了她的体内,属于人类的皮肤已经被剥离下来,一片一片地用粘合剂换成了仿真皮,金属骨架嵌合进肉里,附在桑禹原本的人体骨架外面。
就在这时,桑禹的眼皮开始有细微的颤动,腿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因为激动,范瑕的鼻翼微微扩胀,她知道桑禹快要醒了,而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观赏这具全新的躯体。
小凡岐趴在操作台前,以她现在的高度来说有些费力,桑禹的眼睛渐渐睁开一条缝,浅蓝色眼珠如同漂亮的玻璃球。
她的眼睛也被换成了独属于仿生人的颜色,是一种微妙的,极容易同人类区分开的眼睛。
桑禹模糊视线里最先出现的,除了刺眼的悬挂灯,就是小凡岐。
女孩盯着她半晌,冷不丁开口,“玻璃球。”
还没从麻醉里缓过来的桑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割裂走了所有知觉,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但她同样也清晰听到了,小凡岐的那声玻璃球。
她嘴唇细微嗫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快,小凡岐就被女人脸上的潮湿液体吸引过去注意力。
桑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但她确确实实在流泪。
小凡岐愿意开口说话了,这让刚接受完躯体改造而饱受疼痛折磨的桑禹得到了一点安慰,即便女孩的话仍然很少,但起码不是有交流障碍。
“不要这个。”刚从储物柜里随便取出一袋绿色包装的营养液,本来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的小凡岐冷不丁开口。
桑禹吃惊地看过去,见女孩那张稚嫩的面容上并无表情,目光却隐约看得出不满和抗拒,于是她把营养液的包装袋翻了个面露出贴的产品表,排在首位的添加品就是卷心菜,后面还跟了一连串的菜名。
就这么粗略看了眼,顿时觉得胃部发苦,怪不得包装袋的颜色是绿的,要是让她连续喝个一周,恐怕桑禹的脸比这个包装袋颜色还绿。
小凡岐不喜欢,她便从善如流地换成其他口味的,同时也有些感同身受,因为她也很讨厌卷心菜的味道,其他蔬菜都可以,除了卷心菜。
凡岐倒是和她的口味很像。
生物实验室里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范瑕整天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经常窝在操作室门都不迈出半步,而留致和,这几天则是忙于同各个基地高层周旋。
他们急于拿到控制仿生人族群的心脏总装置。
但为了减轻基地对她的怀疑,留致和并没有在孟拓开口索要总装置时就不做犹豫地交给他,易得的东西总是不会受到重视,倘若她真的当即便承诺下来,基地那群老头子反而又会质疑总装置的真实性。
她清楚他们肚子里那点弯弯绕绕,自然也明白就算自己拒绝了,他们也不会因此产生不满去大做文章。
让桑禹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完好无损地逃离出守卫森严的南方基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基地还会再派人来。
留致和却没想着要轻易交出去,桑禹还没有完全适应仿生人的机械骨架,所以她会尽可能把交出总装置的那天往后拖延,留出足够的时间筹备脱离基地的计划。
因此,孟拓每隔一天就要登门拜访,美曰其名是商议要事,实际上一直在明里暗里地用尽办法给留致和施压,迫使她尽快“心甘情愿”地交出总装置。
总装置一天没牢牢掌控在总基地手中,他们就不会落下高高悬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