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半掩着藏进拔地而起的灰扑扑水泥楼里,这是一副有些怪诞的画面,半面残阳像是焚烧盛放到了极致,隐隐透出颓败前的返照之势,林立的高楼却是灰败颓靡的。
冬日里的几缕暖亮映在薛潮的脸上,把女孩照成生机勃勃的蜜糖色,一双极黑的眼瞳熠熠闪光,她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个话题,“那天她和你说了什么?”
谈尧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个“她”就是那天抱着她的仿生人女子,瞬时有些失望地想,自己好像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薛潮好似能猜到她在想什么,直接道:“她们没有名字,我从前也问过,大概是用编号来互相称呼吧。”
“她跟我说,不要怕,说我不会死,还说……她觉得她和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那你呢,你怎么想,你觉得仿生人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谈尧眼珠子一转,认真思考起来,“嗯……好像比我们的身体要硬,摸起来也硬邦邦的,像机器人。”
果然如此,薛潮抿唇笑了笑,小孩子永远不会像大人那样想那么多,思考那么深,他们眼里的不同,也仅仅是不同而已,是眼睛呈现出的最直观的感受。
“那为什么基地要抓……唔。”谈尧眼睛瞪得溜圆,委屈巴巴地想要把薛潮突然捂过来的手扒拉下去。
“嘘。”薛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惕心很高地环顾了一遍四周,确定附近没有可疑的人后,才凑近她说:“这个不能随便说,记住了吗?”
“为什么。”谈尧也有样学样地压低声音,眼珠乌溜溜转动四处警惕地看。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规则,我们不能违背规则。”
谈尧一点都没被吓到,好奇地问:“违背规则会怎么样?”
薛潮:“……你烦不烦。”
“违背规则会被抓起来。”她伸出右手比了个剪刀,然后声情并茂地一把捅到谈尧肚子上,“还会被杀掉,就像这样。”
“可是书上说只有做错事才会被惩罚,仿生人姐姐犯错了吗?”
薛潮再怎么早熟,也是个和谈尧一般年纪的孩子,很多事情她也想不明白,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也不知道,便含糊道:“没有吧,她能做错什么。”
“那为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薛潮受不了地锤锤额头,“你别问了我头疼。”
谈尧恍然大悟地看向她:“我知道了,因为仿生人姐姐是黑鸟。”
话题扯得太远,薛潮平时又没认真看老桑教她们认字,一时没想起来她说的黑鸟是什么。
“二十座雪山间,
唯一移动之物
是黑鸟的眼。”
“基地是雪山,他们是不是把仿生人姐姐们认成黑鸟了,所以才觉得仿生人都是坏人。”
薛潮半晌没有说话,皱起额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勉强认同了她的观点,故作深沉地说:“应该是这样。”
抱臂站在她们身后听完了对话全程的老桑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们,实际上是在出神,腿坐麻了的谈尧转过身时,她挑了挑眉,问:“还有点剩饭,过期不候。”
“我吃我吃。”早就肚子乱叫的谈尧已经忘了自己当初怄气不吃饭的原因是什么,此时此刻,填饱肚子是最重要的。
小孩子就是这样,哪怕是摧残人意志的苦难,在她们眼里也是裹着蜜糖的绵密细针,但疼是一瞬间的,苦也是真实的。
“在北方基地安定下来后,老桑就像是突然有了动力,不到一年,单凭自己从小小的巡逻员晋升为了队长,后来又在一次剿灭高级污染物的任务中立了功,一跃成为基地指挥部的高层。”
谈尧单手支额,微垂下眼睛,像是在回忆,顺滑漂亮的银白色长发垂在胸前,见凡岐听得认真,她笑了笑:“再然后,老桑叛出了基地,带着一部分相信她的部下,我们建立起了风暴眼这个组织。”
“我当时真的很高兴,因为组织已经渐渐有了一个基地该有的样子,有温暖干净的休眠舱、有坚固的防御,甚至还招揽到了不少原本游离于各基地之外的人手。”
讲到这里,谈尧声音顿了顿,端着茶杯的手青筋毕露,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能看出她积攒有浓重的恨意。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就像是当初背叛北方基地那样,带着几个信任的属下趁着夜深离开了组织。”
“什么话都没有留下,连薛潮也一声不吭地跟着她走了,好几年后我才断断续续得到一点她的消息。”
凡岐微挑起眉,“老桑已经死了?”
“自然死了。”谈尧说:“如果她还活着,我一定会狠狠揍她一顿,质问她为什么要抛弃好不容易壮大起来的组织,跑去南方基地给人当走狗。”
凡岐接过留乐倒的热水喝了一口,有些理解谈尧为什么会对南方基地和薛潮有那么深的敌意了,换做是她,大概也会意难平。
这么一想,她再看谈尧时,觉得顺眼了很多,留乐站在一旁苦笑:“领主,您这是把老底都全盘托出了。”
谈尧对此不以为意,“既然是合作,自然要拿出该有的诚意,凡岐,你说呢?”
“我很赞同。”凡岐把茶杯轻轻搁到花纹精致的托盘上,“你是诚心想要和我合作,我当然也会全力配合,你提的条件我都答应,但是我需要你们尽快治疗我的后遗症。”
“这个当然没问题。”达成合作,谈尧十分满意,招手让留乐过去,说:“今晚上就带凡岐去实验室,尽快治疗,不要耽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