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尧就这样安顿了下来,白日里在附近晃悠几圈踩踩点熟悉一下地方,晚上休息时和其他孩子一起横七竖八地躺在拼接床上,薛潮对她有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翻了个身滚到边沿,离她远远的。
带谈尧来的女人,这里的人都喊她为老桑,谈尧出于好奇心问过一次,老桑当时正盘腿坐在地上用螺丝刀拆卸一块废弃的械材。
这都是从报废的汽车、大型机械身上拆分出来的,每天都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在无边荒原,老桑出去一趟来回的路程要花将近一个月时间,但每次都能带回来丰富的物资。
极少数情况下能带回来一点值钱的东西,因为稍微贵重点的物品当即就被附近潜伏着的人捡走了。
因此还催生出一种“产业链”,不少人专门在一些地势险恶的区域等着捡漏,亦或是自导自演,以此来挟恩图报故意骗行人的钱。
老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凡是身上可以容物的地方都装满了,榨得出食用油的菜籽、破旧的防护头盔、水分充足的野果。
拆下来的有用的零件,谈尧会和同伴们一起拿到附近的市级去卖,然后换成廉价的蔬菜粮食,起码几天内都不会饿肚子。
因为恶劣天气得闲的空当,老桑兴致来了还会捡几根树枝在铺了松软沙土的洞穴里教她们几个孩子写字。
也写诗。
二十座雪山间,
唯一移动之物
是黑鸟的眼。
几个孩子围在这里,喃喃自语地重复着这首对她们这个年纪来说晦涩难懂的诗,谈尧自然也看不懂,用树枝在字下面划一道长长的痕迹,“为什么是黑鸟,不是白鸟,我不喜欢黑色。”
老桑笑了笑:“因为和别人不一样的就是黑鸟。”
薛潮若有所思,“阿桑姐姐也是黑鸟,那我要和你一起。”
其他孩子听了,纷纷学她,七嘴八舌地在老桑耳边叨叨,“我也要当黑鸟,我还要当最大的那只。”
谈尧不服,吼得最大声,“那我是最厉害的黑鸟。”
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才会抢着当最特别的那只黑鸟,现实中谁不是风声鹤唳,生怕不一样的那个人是自己。
对此,老桑只是一笑而过,并不对她们多说什么。
就在谈尧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这样平淡如水地过去时,基地间毫无预兆地卷起一股捕杀仿生人的黑色浪潮。
光是老桑在荒原里看到的已经碎裂废弃的机械头颅都已经多达十几个,这实际上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目,因为第一代仿生人投入人类的生产生活只不过几年时间,投放的数量也并不庞大。
光是在这一小片区域,被堂而皇之处置的仿生人就已经这么多,更别说其他地方。
一开始,谈尧还因为自己不是仿生人而庆幸过,直到辐射雨瓢泼降下的那个夜晚,她和几个孩子待在洞穴里没有外出,各自安安分分地做自己的事。
老桑捡来的手提式广播修好后照常能用,挂在高处每天无聊的时候就拿来听,一则紧急通知突然插了进来,打断了她们原本在听的有声书。
“总基地一级紧急通知,现在是公元3160年12月1日,南方基地指挥部司令因被怀疑身份上存在疑点,被极端伐异组织成员当众刺杀,时间为3160年11月1日九点十分……”
“根据人类宣言第五十三条,总基地审判院一致同意按照法律进行惩处,现已经通过枪决议案,将于十日后对犯人实施审判。”
在谈尧尚有些迷茫地思考着这则通知的意思时,那道声音继续平稳地播报着:“对任何群体的践踏围猎都是一种缺乏敬畏之心的无意识暴力,仿生人的未来亦是人类的未来……”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司令?”她不解地看向角落里躺在拼接床上对着头顶石壁发呆的薛潮。
“没有脑子。”已经过了好些天,薛潮对她还是这种不屑里带着点嘲讽的态度,看谈尧是真的不懂,冷哼一声,解释道:“你怎么这么笨,仿生人的处境你也看到了,若是你想要铲除一个你讨厌的人,你会怎么做?”
年纪最小也最迷糊的谈尧抓抓脑袋,“我没有讨厌的人。”
薛潮不耐烦地打断她:“那就假设你有一个讨厌的人。”
谈尧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不很自信地说:“嗯……那、那揍他一顿?”
薛潮:……
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扫视一遍谈尧茫然无辜的小脸,耐心告罄,“就说你笨了,如果是我,我就会告诉大家那个人实际上是仿生人伪装的。”
党同伐异,这是自古以来人们为了铲除异己所用的招数,许多人类仇视、恐惧他们创造出来的仿生人,因此在尽数得到了便利好处之后,翻脸想要销毁掉渐渐威胁到他们地位的仿生人。
南方基地这次刺杀指挥部司令的事件,说是怀疑其身份,实则是基地内部混乱形势下的一块遮羞布。
所有暴力和胁迫,亦或是权力谎言,都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清洗运动中变得道貌岸然起来。
反正无人关心那位指挥部司令究竟是不是冤枉的,唏嘘过后也就轻飘飘揭过去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石壁供进出的缺口突然传来细微声响,薛潮神经紧绷地跳起来,握着铁棍的小手控制不住地轻轻颤动着。
其他孩子也大气不敢出,都从地面捡起防身的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
一道裹着黑色雨衣的身影钻了进来,站直后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被雨水打得潮湿的脸,看到洞里的几个孩子都挺有警惕性,她欣慰地抬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