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说什么?”嫣然在一派羞涩欢喜中听得模模糊糊,转过脸问。
“我如今还是不信楚家,可也依旧信楚嫣然。”林纵的手指扣得更紧,仿佛对未来笼在两人头上的阴影视而不见,“日后也是一般。”
她语气如切金碎玉,却如金戈交击一般透出些许刚烈的不祥,嫣然掩过眼中的忧色,转过话头道:“七爷听,那边的箫音格外的好。”
“不错。”林纵侧耳细听,疑惑道,“只是听着却熟。”
“是杜先生。”林安此时已经看清画舫模样,笑道,“爷和主子微服简行,他倒不怕招人眼目。”
“青娥也在么?”林纵想起那曲《防风》,多了几分兴致。
周德威在船尾听得清清楚楚,唯恐林纵生事,奋力一蒿撑远,见二人入舱,才松了口气,忽听琴声悠然而起,禁不住跺脚叹气。“王妃竟然也随着七爷胡闹!”
果然不多时,一叶小舟寻音而来,杜隐立在船头高声笑道,“是端午那一日的琴友么?”
“七爷!”林纵应声而出,还不待说话,杜隐便眉开眼笑的扯住林纵不放,“舟上从太白居沽的新酒还不曾动,杜某请七爷尝鲜。”
“少见,”林安暗自疑惑,“杜大人身边竟然还能存住酒?”
“哪是什么尝鲜?”船尾的杜忠素与林安交好,把他招过去偷偷道,“青娥姑娘定了杜爷一天只能喝一斤酒,拘得他没法子,如今碰上七爷,正好开斋。”
他声音虽压得极低,但舟内地方狭小,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小如林安望着杜隐红白不定的一张脸捂着嘴偷笑,连一脸气恼的周德威也不由得露出笑意。
“去打两坛酒来。”林纵与嫣然对视一眼,忍笑吩咐,“今天晚上我与杜先生一醉方休。”
“七爷果然仁义。”杜隐脸色顿时好转,见画舫近在咫尺,搭过跳板,引着众人上船。
青娥一袭绯衣,抱着琵琶迎在舱门口,见了林纵微微一怔,敛衿行礼道:“青娥见过林二爷。”她目光转在嫣然身上,杜隐才要开口,林纵含笑道:“这是内子。”
“见过林夫人。”青娥目中掠过一丝异色,却并不深究嫣然脸上的红晕,一派了然的把几人邀入舱中。
“布置的粗率,贻笑夫人。”青娥见嫣然打量舱中,含笑谦让。
“不然,这般布置,才配的上那一手琵琶。”嫣然直入正题,“不知道可否讨教一二?”
“最好。”青娥极好音律,见嫣然坦率,也不推辞,稍一调弦,铮铮几声,奏的却是一曲《江儿水》。
曲调凄楚缠绵,林纵想起当日听曲情形,心中似有所动,不愿多听,便起身踱到一边品字。嫣然却听得极细,待得曲终叹道:“黍离之悲,不过如此!”
青娥诧道:“这一曲并非此意。”
“但琵琶中,却有流离之音,”嫣然抬起眼睛安然笑道,“不是么?”
“能听出青娥这番心思的,至今不过三人。”青娥笑意中多了几分诚挚,“难得这一曲中夫人便听得出来。”
“那一曲《防风》,我也听了几节,”嫣然禁不住欣喜的微笑,“不知道青娥姑娘还记不记得我的那曲《广陵散》?”
“自然,”青娥道,“琴音中暗含山水之色,令人听而忘俗,哪里忘得掉?”
二人相视而笑,嫣然试了试音,四手同作,正是《防风》与《广陵散》。
林纵虽习过音律,却不甚精通,只觉嫣然琴音中说不出的快意欢喜,与前次迥然不同,听着一曲将终,不由得笑道:“当真棋逢对手。”
“正是。”青娥停住弦音,笑吟吟望着林纵道,“二爷既然听得明白,想来也是精通音律之人,不知可有兴致?”
“我素来不擅丝竹,”林纵大惊,极力推脱,见嫣然眉目间也满是期待,又不忍扫了她的兴致,腹中搜刮许久犹豫道:“如此——”
“二爷!”周德威在帘外躬身道,“小人有事禀报。”
林纵应声辞出,如释重负的下船登舟,接过廷寄文书凑到灯前,封签上“六百里”三个鲜红的大字在火光下分外耀人眼目,她不及惊讶,抽出折奏邸报草草阅过,脸上笑意登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七爷,”周德威打量着林纵的脸色开口,“臣去叫杜大人。”
“除了楚王府的人,把布政司的人也叫来。”
“是。”周德威稍一犹豫,“王妃——”
“难得出来一次。”林纵听着不远处一派悠然欢喜的琴音,怅然叹息,“等一下再叫杜先生,你挑几个人随我回去,嫣然她们,留待天明再回府吧。”
“凉州今年大旱,七月里又起蝗灾,如今各处赈济的存粮将尽,无以为继,朝廷急调嘉州藩库存粮五十万石。”
“其他各州呢?”杜隐一踏入辅乾殿就听到了林纵的声音,反射似的问。
“霸州泾州各四十万石,成州三十万石,也是旨到即发,不得推搪延误。”刘存的声音格外响亮。“今年天时不好,扶州宜州连日暴雨,堤坝眼看也要决口,朝廷也少不得赈济。”
自然又是从藩库下手。林纵想起这几年嘉州藩库流水般支出去的钱粮,不禁微微冷笑,不做声的任众人议论。
“钱粮不算,”通判魏思寂道,“五十万石,需要多少脚夫?此时嘉州也值开镰之季,如今陡然征徭,岂不误了农时?何况蝗灾势大,我州与凉州相邻,正须人手严阵以待,哪能再抽人力出去?”
“如此,只能以工代赈了。”杜隐道,“二十万石发往凉州以救老幼妇孺,余下三十万石,请刘大人即刻发文凉州,征集民夫到泾水修堤,嘉州如今和日后的流民,也如此料理——这样既可解凉州之急,也不伤嘉州元气,两全其美,才是我朝廷拳拳爱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