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平淡,小如却听出几分冷意,惊得脱口道:“怎么会?那九爷——”
“九爷自然伤心欲绝,”似是想起当初的彻骨之痛,李顺面上习惯似的笑意也渐渐黯淡,“多方严察之下,才知道苏意娘出府不久,便忧思过度伤了胎气,虽说之后调养了几个月,终究还是没撑住,生了位王子就过世了。当时萧先生大骂九爷薄幸无耻,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九爷心绪又差,二人顺势大打出手,要不是楚大人说合,只怕两个人就要真个反目了。后来那王子被刚过门的王妃收养下来,生得聪明清秀,伶俐上进,待他成人,二十岁自己看中了一门婚事的时候,九爷便上表替他请封了世子爵位,本以为是件好事,可惜——”李顺幽然叹息一声,打住了话头。
殿中一片静寂,嫣然想起太妃对自己提起那个名字时幽淡的语气,不由得心中一阵冰凉,随即岔开话道:“萧先生,就是如今当朝的萧相么?”
李顺讶然道:“楚大人不曾和你说过?”
“楚大人?”嫣然疑惑着重复,见静慈李顺目光俱都向自己投来,才踌躇道,“难道——”
“听说他如今也是个躲事的脾气,”林顺笑着叹息,“王妃年纪又小,想必是没人提过。令尊昔日与九爷和萧先生意气相投,日日在京中闲逛,那时京里大人们面上虽都赞他们是‘京中三杰’,可小的这等下人却听说人人背地里却都叫他们‘京中三虎’。”
静慈莞尔,小如忍俊不禁,听得自己父亲竟然也有那样高楼聚饮诗酒放歌的风华,嫣然不禁也微微一笑。
午后嫣然小憩起来,便令小如把陪嫁来的家奴楚恩传来,她心平气和的听楚恩禀了一个多时辰,又细细斟酌了半个时辰,才动笔写了封家书,交与楚恩,只是心中仍不免踌躇,立在殿前沉吟,直到楚恩背影被竹林掩住,空余一片翠色,才恍然轻叹一声。
小如此刻才上前,替她披上外氅,见她眉目间思绪纠缠,终于道:“二爷对小姐不好么?小姐做什么和他生分?”
“二哥对我极好,”嫣然淡淡道,“可这世上变得最快的,不就是人心?且爹爹的意思,我也明白。”
小如见她一副明澈了然的模样,突然心底也一阵空荡悲戚,忍不住顿足道:“若咱们不来这里,哪里生得出这么多麻烦?都是七爷害——”一语未了,见嫣然眉梢蹙起,也嘟起嘴闷闷道,“我早知道小姐必定护着她。”
她停了片刻,终究还是隐忍不住,道:“咱们回家躲清静不是最好?小姐不是最不喜欢府里这般死板的格局么?”
嫣然默然片刻,只安抚她:“这里景色不是也比得上水月阁了么?又清静。”
“可,”小如见她脸色苍白,着实不忍相逼,又心有不甘,只嘟着嘴不说话,直到服侍嫣然睡下,退出殿来,见四处无人,才跺着脚咬牙委屈抱怨,“清静清静,难道二爷会变心,七爷就不会变么?只怕在这里,就要一辈子清静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漏了风声,不日这苏意娘的话头就传了出去,几个机灵会望风色的便对翠寒堂转了脸色,虽然太妃仍时时遣人来翠寒堂嘘寒问暖,也挡不住大势所趋,三两日的功夫,人人皆对翠寒堂敬而远之,虽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克扣,但宫墙里独有的冷落疏远也足以令人惶惶不可终日,小如急得心浮气躁,初二日见林明回府来取衣裳,趁着自己取绣线的功夫,在针工房的廊下扯住他衣袖道:“七爷什么时候回来?”
林明极怕小如,见她眼露凶光,老老实实道:“阅军还须几日。”
“你只说她什么时候到我们翠寒堂来?”
“七爷要去,自然便去了。”傅才穿过院门,不经意间撇了撇嘴,带出几分傲气,“替七爷取衣裳是正经事,别误了差使。”
嫣然素来对太妃孝顺,小如不愿与傅才争执,便松了手,眼睁睁看着林明捧着包裹落荒而逃。
傅才绷着脸还要教训,却见李顺从房里出来,笑呵呵道:“小丫头还不快把绣线给王妃主子送过去?”
小如应了一声,转身便走。李顺立在廊下,见她走得不见影子了,望着傅才腰上新制的宫牌眯着眼睛笑道:“离宫副管事,小哥如今也出息了。”
“不敢。”傅才躬身行礼,面上十二分的恭谨仰慕,“太妃也时时提起李师傅,说是我们这些人没一个及得上的,又说李师傅操劳的辛苦,过一阵子,要赏宅养老——这份恩典,在咱们楚王府可是头一份。”
“你回去替我给太妃主子请安,谢主子的恩典,”李顺不动声色笑道,“就说李顺受先王太妃深恩,又看着王爷长大,一日不在主子们身边,就觉得心里头缺了什么似的。如今我虽是个残疾之人,却也还剩了几分力气,只要太妃不嫌我这老骨头碍眼。还想给主子们再看看院子跑个腿儿什么的呢。按理本该我亲自去离宫请安,可如今翠寒堂里伺候着贵客,不能亲去了。”
“贵客?”傅才一怔之下问道,“咱们府里——”
“王妃不也是客?”李顺道,“不管是娇客还是贵客,咱们楚王府里,从没有慢待客人的规矩。”
“有人敢慢待王妃么?”傅才立起眉毛,厉声对房里拣选布匹的针工房掌事贺得贵喝道,“咱们府里有这样没上下的奴才?”
“算了。”李顺见贺得贵一个哆嗦就势跪下,在他请罪之前拦住话头道,“按规矩,这等事该交给诚管事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