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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纵微微一笑,柔声道:“我昨天方才知道,三月初十,礼部侍郎蒋守闻大人当值,那一日太子选妃名单上呈礼部,蒋大人见这几家闺秀都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便又在名单上添了一个人。此人虽未当选,但蒋大人一片忠心,也实该褒奖,两日前,成州布政使丁忧出缺,正好把个封疆大吏送到了蒋大人手上。林纵有此国之栋梁为连襟,实乃三生有幸——不知嫣然你以为如何?”

“我原也以为楚侯时运不济,走了背字,不过借我楚王府这棵树挡挡风罢了,谁料到竟是个打算锯了树去卖钱的!”林纵见嫣然鬓发被风略吹乱了些,抬起一只手替她细细整理,口中悠然道,“你若当真如他人所言,被秦王之子纠缠不过,借选妃避祸,便不该上那份奏章,只需给宫里送点银子,落个身有隐疾,到僻静宫院住个一年半载,等太子大婚之后,循例也就放出来了。那篇奏章,却当真是把你往楚王府这混水里送了。若是旁个也倒罢了,可你楚家却又几代清清白白不踩泥潭,如今破了例,我焉能不疑?”

林纵这番话是早预备好了的,她这一个月每日与嫣然相处,越相处越觉这人颇合心意,只看不透底细,虽未敢深交,心中却着实喜欢,哪知楚王府派人到京中打探一番回来,竟得了这么个结论,越想越怒,便借着乞巧节的热闹,诓了嫣然出来,无论这人是来此避祸还是他人耳目,都非要问个明白清楚不可。她此时越想越觉自己这番话滴水不漏,见嫣然并不辩解,心里己经做实了九分,冷冷笑道:“拼着世人耻笑也要到我楚王府里来,果然是——”

“那份奏章,是我私自递上去的!”

林纵一惊,嫣然身子一挣,已从她手底挣出来。她素来体弱,此时凉气激上来,又被林纵一逼,脸色更显苍白,一双眸子盯着林纵的脸,一字一字道:“那份奏章,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她那时也是抱了个入宫避祸的心思,还不曾选,就事先使过了银子,和宫内掌事打了招呼,已经先选了个僻静宫室住了进去,不过打算在选妃那天应个景完事。可未料到时运不济,那片宫室前的桃花偏偏开得极好,林绶偶然读书困倦,沿着宫墙一路散心,望见这便桃花粉粉白白的可爱,便拐过来赏花,和她打了个照面。林御对林绶管得极严,身边宫女都是选了又选,虽相貌性情也都不错,但个个低眉顺眼,一副温良恭俭的活死人模样,林绶早都看得腻,如今突然见了嫣然这般与其不同的女子,登时惊艳,问了姓名出身才肯走,看那模样,竟似少年怀春一般。

他前脚出门,嫣然便知不妙,生怕林绶禀了皇上,把她陷进这宫闱争斗里,埋了一生进去,一时情急,也不及和家里商议,想起午门呈书的旧例,便写了奏章递上去,旁人只以为她邀个名声添自己身价,却不知她故意条条直指朝政要害,惊人眼目,只以为必定落选,或是被指婚给个闲散王室子弟,过个一年半载,求一封休书,息事宁人,不想竟再也脱不开身。

她与太子相见一事,只几个小内侍和小如知道,林绶见了她这奏章,知道此事无望,便不曾提,那几个小内侍怕林御见责,自然也不敢提,小如也是一样心思,而嫣然只盼这事被人埋下,哪里肯对人言?连对自己父亲也不曾讲,只说自己一时求名,楚家为这奏章善后忙得焦头烂额,只盼把这事平息,哪里还有功夫去追究前因?

她也知林纵疑得不为无理,若是旁人便也就解释了,偏她和林纵颇为投缘,见她疑心不知怎么就觉得委屈,也不多言,淡淡道:“我上此奏章,只为求一个清白。信与不信,七爷心中自有主意,便是我讲得舌灿莲花,又有何用?”

林纵也不言语,只细细打量嫣然。她见嫣然紧紧盯着自己,了无惧色,就如蒙城初见一般。一双眸子,初看怒气充盈如火,细看清澈坦荡如水,仍是那番风骨,那袭素衣,衬着这夜,整个人便如一块冷玉一般,森冷,干净,却也通透。

她幼读经史,长习权谋,阅历也算广博,便再精明,在她眼里,也猜得出三分心思,可和嫣然相处了一月有余,却实在摸不透她的底细。这人不似林安,她不怕自己;也不似林绪林绮,她明白自己;她不似林衍般纵容自己,也不似审遇般和自己有君臣师生的分际,更不用说那些奉承拍马之辈——林纵想了许久,只觉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人物,也不知该把她放在什么地方合适,现在却终于明白,这人的心里,她自己是楚嫣然,也只是楚嫣然,立在她对面的人是林纵,也只是林纵。

这人,当真不曾骗自己。

许是火把里油添得少了,渐渐昏暗下去,一阵风吹来,竟灭了。嫣然见眼前一暗,略惊了惊才缓过神来。她体质柔弱,刚刚在墙上凉了半晌,城墙上现在风又大些,只觉一股寒意袭来,身子抖了一下,忽觉一样东西罩上自己肩头,抬头看时,却是林纵把外袍解了下来,它才要说话,林纵先握了她的手,低声道:“我信你。”语气颇为柔软。她停了一停,又轻轻道:“我还是不信楚家,但我如今信你楚嫣然。”

嫣然听得一惊,只觉望着自己的那双眸子清亮如水,也是坦坦荡荡,一丝掩饰也无,心头一热,又是一颤——这人,当真是个王爷脾气,疑自己时,直疑到十二分去,如今信了自己,竟也仿佛信到了十二分。

林纵握着嫣然的手,只觉这人的手如自己夜夜把玩的那块暖玉一般,温润滑腻,见她眸子,也是干干净净一片清白。她本对嫣然便颇有好感,如今疑心既去,心中一片畅快,便道:“你可知这城墙是怎么来的么?听府里老人说,泰始五年时楚京还没蒙城大,处处破败。当时父王刚改封了楚王,朝廷拨了三十万两银子,在这里给他盖楚王府,他却把钱都用在修墙铺路改造水利上,在驿馆借住了整整三年,才用剩下的钱勉强对付着修了个王府搬进去。当时人都说楚京的城墙太长,用不得这许多,父王却道,终有一日,楚京的繁华必定赶得上这城墙,”林纵又是一笑,指着城外灯火道,“你看如今,这繁华己经出了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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